“宣任淼覲見。”內(nèi)侍尖厲的嗓劃破了心葉殿前飄來的落葉。

任淼提著裙擺，雙眼如水般澈明。蓮花步悠悠而上臺階。一個臺階就如同一年，看似風(fēng)雅的一步，

換來的竟然是深閨里漫長枯死的等待。年年歲歲，像只野獸般被豢養(yǎng)囚禁。

似乎現(xiàn)在，一切變了樣。

很好。

心葉殿還保留著葉穴一輩布置的舊物，青銅鼎四角刻著渾厚瑰麗的云雷紋，葉逍站在鼎旁，寬博，黑霧般的袖擦過

鼎側(cè)的蟠龍紋。

“任淼參見皇上，皇上萬歲。”她神色靜雅，聲音平實又謙卑。

“免禮罷。”

任淼起身，雙眼如水，她自知自己是無趣之人，十九年的孤寂歲月，使得她習(xí)慣聽人言語，揣測他人的內(nèi)心。

而面前這個人，她揣摩不透，他就只是站在那里，都能封住了她細(xì)膩的魂，冷凍心神。

明明他的樣子，他的身份，并不讓他孤獨(dú)。

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任淼？”

“三水為淼。”

“何意？你怎知朕會不曉得你的名？反倒來指點朕？”

“你的眼睛，告訴了我。”

“呵呵，呵，朕有沒有告訴過你，朕從不在人面前說那個字，你到底有多大的膽量敢自稱那樣無禮數(shù)的字眼呢？”

葉逍眼瞳如潭，他身形微閃便來到任淼旁邊，低著頭凝視任淼平靜如水的臉。兩人肩部以上的姿勢曖昧，葉逍暖笑了幾聲，

任淼依舊情緒淡淡。

跪地?zé)o聲，任淼平靜毫無波瀾道：“皇上一定在人面前說過‘我’，這是平常禮節(jié)的字眼，至少任淼認(rèn)為所用無任何無禮之意。”

葉逍單手抬起任淼尖潤的下巴：“好一張利嘴，朕只在琭妃娘娘跟前說過，依你看，朕需要在任小姐面前也自稱——‘我’嗎？”鼻尖就快疊在一起，

葉逍故意極慢地說了個‘我’字，語氣輕佻慢蔑。

葉逍口中的龍舌香裊裊繞過她的鼻尖，最后渡在了微張的唇間。

口齒相依。她突然想起了這樣纏綿的詞，一下子失了平靜，臉泛起點點桃紅。

葉逍自是最懂得女人的情緒。他松開指尖，轉(zhuǎn)過身，揮了揮袖。

宮娥魚貫而來，宣紙、狼毫、玉帛、熏香、彩筆等畫具一一呈上。

均是上等佳品。

任淼淡笑：“余下待請陛下賜予一潭四方清水即可。”

“佳人之意，朕拂了也顯刻薄，奉喜，照她的意思備上。”

“識。”

命內(nèi)侍抬來四方水器，已是酉時。未時三刻早過。

奉喜令死衛(wèi)暗中尋找呂琭的行蹤，可如今人未找到，皇上到一副欲要賞畫模樣，真叫人難捉摸。

任淼眼神專注，葉逍盤腿端坐在龍?zhí)荷希种腥耘f把玩著玉璽。神情淡的像幅灰青色的畫。

葉朝的七色熏香名貴難尋，僅宮中存有，任淼用它在水中揮灑，奉喜一干人都面露疑色。

香氣漸漸從水中漫出，進(jìn)入心葉殿所有人的鼻息中。

狼毫經(jīng)一雙起著薄繭的手在水面揮舞，每揮一筆，水面就蕩起了圈圈漣漪，只見她睫上都藏起了水汽

，此時此刻，葉逍還是一眼都沒有投過來。

當(dāng)所有人眼睛直的無法再直時，她從束腰帶中抽出了一小包草紙，看起來鼓鼓的。她仔細(xì)地解開上面纏繞的

細(xì)繩帶，小心翼翼地包開草紙，輕輕地向其中乾坤扣進(jìn)水面，草紙竟也是有用的，紙上的四角折痕在它緩緩沉入水中時消失不見。

“畫已成，皇上請看。”

清水中再也看不見自己的倒影，葉逍心中甚感驚奇，七八年間有無數(shù)人作此畫，美則美矣的繁多，

卻也都缺靈動神韻。

這幅水上作畫，瓊妃立于心葉殿正中央，眼神頗有生在宮廷而脫離宮廷之外的寂寞。正好與端坐龍位的葉穴交匯眼神。

似是有情卻仔細(xì)來是無情。誰負(fù)了情誰含了情，都已成為過去。整個畫面叫能懂它的人看來，只有痛。背景色用了大片灰青色熏香，剎那間，

恍如隔世。

葉逍失了神，他身形微晃，抬起手欲往水面探去。

“水畫經(jīng)不得人碰觸的，一碰即破。”

“一碰即破…是嗎…”

他喃喃著，奉喜看了一眼主子。

主子又一次陷入了往事里。

這時，侍衛(wèi)飛身進(jìn)殿，繼而跌趴在大理石地面：

參見皇上，娘娘有消息了。

任淼看到皇帝猛然抬眼望向地面的侍衛(wèi)，眼中帶著喜悅和不確定。

是珍惜的感覺。

第一次嘗到了珍視的味道，即使是從別人的眼光中看到的，由另一個人享用的。

她看著水中靜靜地、靈氣的畫。

落了一滴淚。

在葉逍轉(zhuǎn)身走過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