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在女媧神廟醒來，她們都守在我身邊。她們一如既往地說：“莫嫣，你又做噩夢了。”

我淡淡一笑，然后揉揉生疼的太陽穴道：“我又叫了么？”她們不約而同地點頭。

“對不起，每次都吵醒你們。”我低下頭，神色黯然。

“沒關系，嫣兒，只是你這樣叫我們好擔心。”風詩毓握著我的手，說，“要不你回宮休養一段時間吧，反正在這里閑著也是閑著。”

“或者我們可以一起出去游山玩水，換換心情，在這里悶死啦！”火玲瓏一臉興奮，“說不定還可以遇見未來的夫君呢！”

“不行，我們是奉命來這里修煉的，擅自外出如何了得！”土茵夢一臉嚴肅道，“若是被父王知曉又不知該受多少責罰！”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無人告密，父王怎會知曉！”火玲瓏撇了撇嘴巴，湊到我耳邊悄悄說，“好嫣兒，就你我出去散心如何？”

我詫異地看了玲瓏一眼，尷尬地笑了笑說：“我們先各自稟報父王然后再一起出去游玩，這樣可好？”

她們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我在心底嘆息，在風、火、水、土四位繼承人中，我是唯一和其他三人都能夠相處融洽的人，于是每次都是我來圓場，不然永遠也無法讓那三人達成一致。

我對著古鏡梳妝，黑色的長發如海藻般的垂落在四周。鏡子里的我日漸蒼白，兩彎柳葉罥煙眉微蹙。我對著鏡子自嘲地笑了笑，明眸皓齒，柔情似水，圓潤的嘴唇，嘴角微翹，一笑傾城又如何，依舊從始至終擺脫不了女媧后人的宿命。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們，我每天都會被同一個噩夢折磨，所以每天都在尖叫中醒來。這是一個無窮無盡的夢魘，自從我記事開始就伴隨著我一起成長，我從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慢慢變成如今城府深不可測的水莫嫣，可是它卻從未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地獄之火灼燒著每一寸土地，黑暗吞噬了每一個靈魂，無數生命瞬間成為灰燼，絕望的尖叫、聲嘶力竭的哭喊充斥在血腥味的空氣中，而我就站在女媧神廟前看著這一切，我聽到冰冷的、邪惡的笑聲，我知道她來了，她扭曲的臉朝我撲來，我下意識地想后退可是斷壁殘垣已經無路可退。那五官越來越清晰，那笑聲越來越尖銳，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于是我用盡平生的力氣尖叫起來……

每次都在看清那張臉之前，我就從夢魘中強行掙脫開來，她們問過我很多次，我都搖搖頭說什么都不記得了。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那張臉，似曾相識。我夢見了世界末日，那個人，便是毀滅這一切的終結者。我害怕有一天我會在現實中遇見這張臉，但同時，我又希望她出現在我面前，這樣我就能結束這個纏繞我十八年的夢魘。

快十八年了，我一直待在深閨中，從未踏出皇城半步。十二歲時我被送來女媧神廟，從此便和其他三位繼承人一起潛心修煉，也未曾私自離開。女媧神廟離水國宮城非常近，一個半時辰便可到達。縹緲峰則在女媧神廟以南，路途并不遙遠。

從未接觸外界的我對陌生的地方多少有些膽怯，內心則是無限的幻想和希冀，帶著這樣矛盾的心情，我隨她們一起去了縹緲峰。其實我并不喜歡爬山，總覺得群山環繞的地方就像一個堅固無比的石籠，置身其中只有被禁錮的不快感。況且縹緲峰位于四國交界處，人來人往，污濁不堪，恐怕早已經失去了仙山該有的清凈。只是她們說去那里避暑正好，回女媧廟也方便。

為了不引起過多的注意，我們沒有乘坐騎，而是雇了人力坐著轎子一路晃晃悠悠上了山，到了山頂便在竹林苑住了下來。縹緲峰的竹林苑是名門貴族必去之處，這里的竹子吸收天地精華根根長得粗壯無比翠綠欲滴，放佛可以通天的高度更是讓人嘆為觀止。我并不是個喜歡附庸風雅之人，只是見到這通天翠竹總覺得必須有美妙絕倫的簫聲來與之匹配才能稱為真正的天上人間第一美景。

“嫣兒，想什么呢？”肩膀突然被輕輕拍了一下，我轉過頭，玲瓏一雙媚眼忽閃，面若桃花道，“你猜猜我剛才遇見了誰？”

“該不會是你口中的某位俊公子吧？”我再次回過頭，黯然看著那片幽深的竹林，在心底嘆息若是有簫聲該多好。

“好嫣兒，就聽我講一回嘛”玲瓏不依不饒地湊到我面前，興奮地說，“那可真的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萬里挑一的郎君啊！”

“女兒家該有矜持之態，別像中了桃花蠱一樣見到男人就意亂情迷！我們得趕快回去，詩毓和茵夢該等急了吧。”我沒好氣地拉走玲瓏，快進廂房的時候，我最后回頭瞟了一眼那幽深的翠綠，忽然，一道白光閃過，我怔了怔，想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東西，卻被玲瓏一把拉進了廂房。

“你們總算回來了！”詩毓和茵夢都一臉不悅地抱怨道，“要不是在女媧神像前立下誓約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晚膳就不等你們了！”

“好姐妹，正所謂秀色可餐，待我告訴你們比這些珍饈更美味的是什么……”玲瓏依舊眉飛色舞，我站在窗前有點恍惚地看著遠處的那一片幽綠，遮天的竹葉下沒有任何光，那究竟是我的錯覺還是……

“快用膳吧，嫣兒，天天心事重重的，沒病也會憋出病來的。”詩毓拉了拉我的衣角，我這才回過神來。

“恩，不礙事，我只是有點不適應出遠門罷了。”我自嘲地搖搖頭，也許我的確想太多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心底卻一直不踏實。我向往海闊天空，害怕被禁錮，害怕失去自由。可如今身處在這樣一個天然的石籠里，我卻發現自己無處遁逃。小時候算命的說，我會有一個籠中劫，我一直以為籠子是一個可以觸摸的東西，可是看到四周毫無生命的石壁，我忽然想到，從小到大，我都不曾踏出外界一步，不管是在金碧輝煌的水國宮殿還是在神圣肅穆的女媧廟，亦或者在這天下第一仙山縹緲峰，我從未感到過自由。也許這個劫不是別人強加給我的，而是我自己禁錮了自己，就像伴隨了我十八年的夢魘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