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失蹤的未婚妻
- 血濺夜郎國
- 瀟湘三月山
- 4977字
- 2013-08-30 15:36:02
暮色降臨。夜郎國故地的天幕上,還殘留著一片橘黃色的霞光。遠處,已經分不清房屋里的輪廓,一排排的燈火在閃爍。漸漸地暮藹低垂,燈光已完全籠罩在墨色的夜幕中,天已黑了。這時,從樹枝交錯的林間樓房里傳出“當------”一聲巨響,劃破了夜空的寂靜,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
夜色茫茫,籠罩著這幢大樓,四周一片昏暗,低沉的天幕上,微弱的星光拚命閃爍,似乎要劃破那黑色的帷幕。這時,樓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又響起了“咯咯咯”的敲門聲。
這座新建樓房,兩鄰的陽臺相連。來人敲不開門,便從隔壁陽臺上跨了過去,推開廚房門,順手拉了開關,漆黑的屋子豁然亮堂。
屋里,充滿濃烈的酒味,嶄新的三開柜的大穿衣鏡已被打破,碎片零亂一地。罩著玻璃的圓桌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酒瓶。
許昌身子歪斜扒在桌上,滿臉通紅,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右手抓著的酒瓶開著口,酒液順著手向桌面流淌。
來人叫牛永清,是許昌的同事。牛永清走進許昌,拿起他手中握著的酒瓶,扶起他的頭,頭發已被酒浸濕了。
牛永清拿過毛巾,為他揩著臉上、頭發上的酒。許昌偏著頭,想掙扎著站起來,可周身像散了架似的,怎么也無法站穩。他一挺身,整個身子倒向一邊,牛永清沒能及時扶助,許昌“咚”地一聲倒在地上,手腳長伸,直挺挺地躺著,像一具死尸。
他完全醉了。
牛永清一見這情景,心緊縮了。他驚慌地搖著許昌僵直的軀體,拚命呼叫:“許昌,你怎么啦?”
房里的新式家具把這間16平米的屋子充得滿滿的。寫字臺上玻璃下,壓著一張姑娘的放大彩照,她是許昌的未婚妻丁志娟。她身穿一件藍色的外衣,油黑發亮的長發披在腦后,鵝蛋臉上一雙長睫毛的杏眼,水靈靈的,十分撩人。
門外的走廊上擠滿了人,有的已經進屋里,都不知如何是好。人們心里都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誰也沒有說話。
牛永清和另一個同事把許昌抱起來,脫掉外衣,鞋子,放在床上。人們悄悄地散去了,讓他安靜地躺著。牛永清把那些還沒有打開的酒瓶連同空酒瓶子,都收拾進廚房里,又把那些破碎的鏡片也清掃干凈,這才悄悄在許昌床邊坐下,安慰說:“許昌,想開點,別難過。”
許昌怎么難過?他正要準備結婚,未婚妻卻不明不白地失蹤了。
這一夜,天氣起了變化。一場大雨過后,接著便下開了淅淅瀝瀝的細雨。
許昌折騰了一夜,這會醒過來了,感到頭很痛。她慢慢地翻過身,俯向床邊,揭起床單,拿出拖鞋。在拖鞋旁邊有一個皮鞋盒。她隨手打開了蓋子,里面裝著一雙嶄新的黑色鑲嵌著金蝴蝶扣的新式半高跟涼鞋,這是她專門托人從上海買給她的。當時,她一見到這雙鞋,淚水便撲籟籟掉下來。
“志娟,你怎么啦?”許昌驚愕地問。
“我……唉!”她長嘆一聲,聲調悲涼,又飽含著希望。
許昌緊緊抱著她,吻她帶淚的臉龐。但她沒有因為他那熱烈的吻而高興,瞼上依舊是一種悲哀的、難以抑制的憂慮神情。她緊緊依畏著他寬闊的胸膛。好一陣,才慢慢地抬起頭,睜大眼睛茫然地張望著。她緊緊摟著他,好像生怕他離去。她把熱淚滴落的胸,靠在他的膀子上。似乎,她已經完全失去了自制力。
他知道,她一直過著清貧困苦的孤寂生活。他決心在組建新的家庭之后,讓她在生活上得到應有的彌補。他為她買了大量的衣物、用品,10多年的積蓄,他都花了大半。
他翻過身,神志清醒了些。屋子里冷清清的,一點聲音也沒有。他頹喪地躺著,臉灰白,雙眼圓,看著布滿烏云的天空。小雨又下了起來,就像那淌不盡的苦水。他翻過來復過去,周身都感到疼痛。他時而翻身坐起,兩手抱膝沉思。他時而又下床走到窗前,凝視著遠處街道上的行人。
行人熙熙攘攘,那雙雙對對的情侶,那抱著孩子低聲絮語的夫婦,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暗略暗在心里呼喚著:娟娟,你在哪里?那消逝的往事又歷歷在目……
他是A市圖書館里的內部資料管理員。每逢雙休日,即星期六、星期天,科技資料部,讀者非常擁擠。這兩天,他都怕增加對外借閱工作。
一個星期六的上午,科技資料外借部的柜臺外擠滿了人。許昌、牛永清他們都忙得團團轉。
一位穿著樸實的姑娘,怯生生地走過來問:“同志,我沒有借書證,能借書嗎?”
許昌一看,她年紀不過20出頭,兩鬢微亂的黑發細茸茸的,一雙杏眼虛咪著,顯得有些急促不安,半隱在濃濃的睫毛下的黑眼珠閃著膽怯的目光。
“你是哪個單位的,怎么沒辦借書證?”
“我,我……”
她臉緋紅,羞澀地低下了頭。
按規定,沒有借書證是不能借閱內部書籍的。但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許昌心里總感到過意不去。她想看書,這是好事,怎么能忍心把她拒于門外?他正躊躇著。她抬起頭說:“要是你不放心,我有戶口簿。”
她打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拿出戶口冊,他吃驚了。她為什么把戶口冊帶在身上呢?僅僅是為了借書?不,不可能。借書是不用戶口冊的,有戶口冊也不一定能借到書。那她把戶口冊帶在身上又是為什么?也許是為了證明她的身份?一種好奇心驅使他接過戶口冊來看。媽媽是家庭婦女。她叫丁志娟,高中畢業就考上了大學。
“原來是個大學生!”許昌欽佩地瞥了她一眼。
許昌答應借書給她,但只能在閱覽室里看。她借了一本《病理學》,他用他的名字給她借的。這一點,他沒有告訴她。
書是厚厚的。許昌不禁擔心起來,半天時間,她又能看得了多少呢?
她城懇地感謝他,轉身就在挨窗口的那長條桌的靠墻角那個位置上坐下了。她拿出一個用報紙訂成的長方形本子來,放在書的旁邊,低下頭。專心致志地看著,不時還做著筆記。
不一會兒,紛紛揚揚地下雨了,時斷時續,很是煩人。借書的人逐漸少了。許昌坐下來,隨手拿起一本書看著。雨越來越大,屋外一片朦朦煙雨,屋里光線十分陰暗,一股冷氣襲來,涼颼颼的。
許昌去拉開關,燈亮了。室里只剩下他和她了。她身著一件雅藍色襯衣,衣服上已補了疤,顯得很是單薄。她面向墻壁,連肩胛骨都顯露出來了。
快下班了。姑娘似乎沒有時間概念,依舊埋頭看書。
許昌靠門站著,一動不動地等著。他不忍心打斷她的學習興致。對面閱覽室傳來聲響,他慢慢回過頭來,瞥了許昌一眼,但沒有要走的表示。
掛種“當當”地敲了12下,許昌有些急了,他故意把門鎖掛在門扣上,發出了響聲。
她站起身,試探道:“對不起,您能讓我繼續留在這里看一個中午書嗎?”
“你難道不吃飯?”
“我下午要趕回病理研究所,不能再來了。”她嗒非所問。
多么用功的姑娘啊!他打心里欽佩她。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默許了。
他到食堂買來幾個饅頭,分給她三個。他陪她度過了一個寂寞的中午。
他和她就這樣結識了。
時間如流水,傳眼間幾個月過去了。她關閉極深的心扉終于向他敞開了。她告訴他,她曾是某醫學院的學生,父親去世之后,她只得棄學從工承擔家庭的生活重擔,贍養病殘的媽媽。由于找不到工作,生活狠清苦。
他同情她的遭遇,也被她善良而倔強的性格所感動。終于,他被丘比特的金箭射中了……
她愛他,他也愛她。可是,熱戀的日子并不甜蜜。他與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有時,她無緣無故地癡呆呆地坐著,失魂落魄的樣子,雙眼茫然地向遠處張望,仿佛冰冷的灰燼。他熱烈地擁抱她,她卻拚命地掙扎,不容他接近她的身體。有時,她又狂熱地親吻他,像盆熱呼呼的炭火,熾烈得他化入無盡的情海里……
他明顯感到有一個無形的陰影在籠罩著她,有一種說不清的感情在折磨著她。他問過她,她沒有回答,只是用熾烈的嘴唇去堵住他的口,或者報以慘淡的一笑。他不再愿去揭她內心的創傷,他一往情深地愛著她。他堅信愛情的火焰遲早會把她心里的堅冰溶化。他等待著……
她終于答應同他一起生活了。
可是,誰會料到,在他即將做新郎的時候,她卻突然失蹤了……
他找她,不管是刀山火海,不管是天涯海角,他要找到他,他要找回那屬于他、而又失落了的愛。
他到她的住處,鄰居說她搬了家。她又到城里幾家醫院去尋找,也說沒有病理研究所的人。他奇怪了,她曾經告訴他這些日子她在醫院里的。他著急了,吃不香,睡不著,他親自到病理研研究所去了。
值班的是一位保安。他和藹地問:“先生,你找誰?”
“我找丁志娟,需要登記嗎?”
“丁志娟?是哪個部門的?”
“病理研研究所。”
“這里好像沒有這個人呀!”
“怎能沒有呢?他親口告訴我的呀!”
“是個女孩子嗎?”
“是的。”
“多大了?”
“23歲。”
那保安依然搖搖頭。“她是你什么人呀?”
“未婚妻!”
“啊?!”
保安驚愕了。
保安問他,丁志娟是否還有別的名字,許昌答不上來。為了慎重起見,保安又專門打電x話到辦公室詢問,結果還是說沒有。保安又告訴他,是否把研究所記錯了。因為粗心的郵遞員常把生物研究所的信投到這兒來。生物研究所離這兒不遠。
他的心一下空了,頓時從頭到腳都是涼的。他好像遭了一場冰雪的襲擊,冷極了。他非常相信自己的記憶力,沒有記錯。
他垂著頭,拖著像千斤重的雙腳,遲緩地離開了。他已經無力跨上自行車,只好推著回去。
黃昏,玫瑰色的晚霞掛在天邊,遲緩地離開了。他終于走完了那坎坷不平的山間土路,踏上那寬闊平坦的柏油路。天色越來越暗,當夕陽落在山巒背后,夜幕悄悄地伸展開來的時候,他回到圖書館宿舍大樓。
牛水清早就在樓門口等著他。他凄苦的雙眼滾下了淚水。當晚,他酗酒,砸碎了大穿衣柜鏡子。
回首往事,內心的痛苦更加激烈。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絕望過。
打那以后,他像得了一場大病,蒼老了許多。頭發蓬亂,胡子好長時間沒有刮過。瘦弱的臉上憔悴灰黃,略高的顴骨泛出一種病態的紅暈。
幾天過去了,依然找不到她的蹤跡。
牛永清來了,拿來了蛋糕,同時還給他帶來了一件沒有地址和郵戳的包裹。
許昌為之愕然。那由一件舊衣服縫制的包裹皮面上,清清楚楚是她的筆跡。筆跡硬朗,字形有點兒歪斜。他顫巍巍地解開了包裹,里面是一套她走時穿在身上的衣服,口袋里還有一枚金戒指和一塊雙獅女表(都是他給他買的)。另外,還有一封她寫給他的信:
波:
原諒我吧,我不應該闖進你的生活中來。然而,命運又是那樣無情地把我
和你牽連在一起,使你我無法自拔。我不愿離開你,但又不得不離開你。
我對不起你,我騙取了你高尚純潔的愛情。我,根本不是什么大學生,也
不在所謂病理研究所工作。
歷史的失誤把我送進了采石場(勞x教所)。釋放后,我沒有工作,沒有職
業;有的只是奚落和白眼。我并不是冷血動物,我是人!我還年輕,我要學知
識,我要工作,也要愛情。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你,向我伸出了溫暖的手
……
生活,出現了曙光。
可是,一想到我那不光彩的歷史,還有今天迫不得已的欺騙,我,顫抖了,
畏縮了。我不配……
親愛的,原諒我。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祝你幸福
志娟
許昌看著看著,淚水撲簌簌地流淌。他的心像一根無形的繩子拴著。他發瘋似地喊了一聲:“志娟!”
事實告訴他,她是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來了。在信里,她沒有給他留下地址。
圖書館的工作是繁忙的。為了擴大服務面,館里組織了農村圖書流通站。許昌主動要求下鄉去。
這天,他要乘火車去s縣。在候車室的臺階上,有一個修補皮鞋、拉練的姑娘,坐在矮凳子上專心致志地為旅客修補著皮鞋。許昌遠遠地端詳著這個熟悉的身影。他激動地叫了一聲:“志娟!”
姑娘的身子顫了一下,沒有答應,反而把頭埋得更低,“幫幫”地敲打著鞋掌。
鈴聲響了。許昌很著急,他想跑過去,擁擠的人群卻擋住了他的去路,邁不開步。他忍不住又高叫一聲:“志娟!”
姑娘依然坐著,一動不動,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叫她。“志娟!你……”
鈴聲又響了,許昌被人卷進了站臺。
五天以后,許昌又回到了那火車站。可是,他再也沒有看到那修鞋姑娘的影子!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又碰到了他。她不再回避,但也不表示親熱。她和他講話,態度隨和,微微閉上眼睛,不看他。她雙唇有些顫抖,似乎把感情鎖在內心深處。
他終于弄清了她的住址。他獨自來到她居住的那條幽深的小巷。夜已經很深了。那板壁的格子窗還亮著燈光。綠色的窗慢后,傳來一陣陣均勻的縫紉機“咔咔咔”的聲響。
在這之前,他早已探知她生活十分清苦。幾個月來,每逢領了工資,他就來到這兒,把三張“老人頭”悄悄地塞進那寬寬的門縫,然后又悄悄離去。
他輕輕地敲門,縫紉機聲停了。門“吱呀”一聲開了,她驚疑地凝視著他,她發現他那雙大大的眼睛已經深陷進眼膛里,顴骨微突,下巴也尖癟了。他低下頭,擋住了進門的路。
“是誰呀?怎么不進屋?”是老媽媽的聲音。
“大媽,我是許昌。”
老大媽起身走出來,拉開了門。“進來吧!”
丁志娟轉過身,拉開柜子,從抽屜里拿出一疊鈔票:“你來了,正好。錢,全在這兒!”
一疊厚厚的鈔票塞在他手里。他頹喪地松開手,鈔票像秋天的落葉一樣飄落在地上……
“難道,歷史的失誤也應當當成今天的天河嗎!?”他有點忿忿然了。
“不……”她哭著撲進了他的懷抱,淚水像開閘的潮水,奔涌而出,不可遏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