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在看到那少女的時候，臉色猛然一沉，倏然握緊沈婺華的手。

他的外甥女，宇文娥英，和她的未婚夫李敏。

他們怎會在這里？

“二舅舅？”原本正和李敏嬉笑打鬧不休的宇文娥英，沒想到居然能在這里遇見自己的舅舅，頓時覺得驚異。

舅舅不是去江南了嗎？怎么沒走？

而且，跟他在一起的女人是誰？是那個讓舅媽傷心難過的沈婺華嗎？不對，聽母親說，沈婺華年過三年，而舅舅身邊的女人年輕貌美，嬌艷如花，怎么可能是沈婺華？

宇文娥英的一聲“舅舅”，足以讓沈婺華明了她的身份。楊麗華與周宣帝宇文赟的女兒——宇文娥英。想必她身邊的少年，便是楊麗華為她精挑細(xì)選的未婚夫李敏。

“參見晉王殿下。”這時候，一直沉靜不語的李敏，上前一步，淺笑向楊廣行禮。

楊廣眼向飄向一邊，淡淡掃過，冷漠的應(yīng)了聲，牽著沈婺華手，抬腳便走。

“二舅舅……”宇文娥英急聲喚道，李敏卻急聲制止她，“別喊。”

“哎呀！”宇文娥英急得跺腳，一副想要追上去問清楚的樣子，急聲道：“我還沒問二舅舅，那個女是誰……”

“別管她是誰，你只當(dāng)沒看見。”李敏雙手緊扣在宇文娥英的肩上，防止她去追楊廣，冷靜地說道。

“為什么？”宇文娥看著楊廣離去的身影，又是焦急，又是遺憾。

“你問了，晉王不但不會告訴你實(shí)話，反而會覺得你多管閑事。萬一以后這事鬧出去，讓你外祖母知道，他還會覺得是你我告的狀，到時候豈不得罪他。”

“他是我舅舅，我才不怕會得罪他，我一定要替二舅母問清楚……”宇文娥英任性地說完，抬腳又想去追楊廣。

“娥英，你聽我說。”李敏有些著急，“你這個二舅，深沉的有些陰狠，他的事，咱能不管就別管。”

“他是我舅舅，你怎么能說他陰狠，李敏，你這安的什么心？”宇文娥英聽見李敏如此評價楊廣，小姐脾氣頓時上來，氣哼哼地問道。

“我說的是事實(shí)，他這個人……”

“夠了！”宇文娥英受不了李敏說楊廣的壞話，“你可以不喜歡我舅舅，我但不允許你誣蔑他。”說完，再不理會李敏，徑自跑開。

李敏頓時著急，慌忙追了上去。

沈婺華一路跟著楊廣走了許久，好不容易才停下來，感覺腳都有些酸。楊廣陰沉的臉色讓她有些不安。碰上宇文娥英與李敏，當(dāng)真是始料未及，這一定會給楊廣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沈婺華突然有些怨自己，她與楊廣的這份情，本來就不該暴露在陽光下。又何必要出門？就在那小小的蓬萊洲上陪著楊廣不好嗎？

“對不起。”楊廣突然苦笑，“婺華，我恐怕不能再留在大興城陪你了。”

“是因?yàn)橛钗亩鹩ⅲ俊鄙蜴娜A低頭，有些傷感，“我知道，我們縱使情深，也不該將這份情暴露在陽光下。”

“是我委屈了你。”楊廣抬手撫過她的臉頰，滿眼的似水柔情，“本想與你正大光明的在一處，不料卻是前有狼，后有虎，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其實(shí)，樂平公主從未為難我們，宇文娥英應(yīng)該不會……”沈婺華說得遲疑而無力。因?yàn)樗龑?shí)在不知道，宇文娥英是否如她的母親楊麗華那樣，言語謹(jǐn)慎。

“她或許不會說什么，但別人……”楊廣欲言雙止，沉聲說道：“也罷，我盡快安排一下，午后便離開，這樣，該能保你平安無事。”

沈婺華沉默不言，心中沉重?zé)o比，平生第一次，她體會到了離別的痛苦，卻連半句挽留的話也不能說。

楊廣走的時候，正是黃昏時分。因?yàn)樵颈闶前抵辛粼诖笈d城大半個月，所以，隨行人員全部都已去了江南，楊廣只能獨(dú)自一人離開。

他沒有再進(jìn)大興城，而是從曲江池沿鄉(xiāng)野道路直奔潼關(guān)。沈婺華知道，潼關(guān)是出關(guān)中的必經(jīng)之地，只是一路山路崎嶇，不免讓她擔(dān)心。她好想抱著楊廣，對他道一聲平安，卻始終凝噎無語，怎么也說不出，是默默地為他送行。

看他牽著馬，走在空曠的村野間，背影孤寂，讓她心疼，不知不覺間，便濕了眼眶。

“就到這吧。”楊廣突然說到，“我派初塵去通知陳深來接你，想來他也快到了。”

“好。”沈婺華悶悶地說道。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壓了塊石頭一般，將千言萬語都壓在心底，無法吐露，只是佯裝平靜地說道：“那，你走吧。”

“我陪你等著陳深，等他來了，我看著你走。”楊廣說完，默默駐馬，望向西邊。沈婺華順著他的目光，看見西邊太陽將落的地方，殘陽如血。暗青色的天空，寒鴉數(shù)點(diǎn)，彎曲的河流繞著村莊靜靜流淌著，河面升起一層白霧，輕淡而飄渺，卻讓人心中沉悶。

“這景象，倒活現(xiàn)出一首詩來。”沈婺華帶著無限傷感，虛浮笑道。

楊廣靜靜地看著遠(yuǎn)處，悠悠一笑，說道：“那就說來聽聽。”

沈婺華輕咬下唇，眉峰微蹙，略略思忖后說道：“寒鴉飛數(shù)點(diǎn)，流水……”

她倏然不語，仰頭看著楊廣，認(rèn)真中帶著幾分嬌嗔，“你來做。”

她欣慕楊廣才華，更珍惜與他之間這份難得的情意，希望在即將離別的時刻，能留下他的詩作，日后縱使千山萬水難相見，也有一物可解相思。

楊廣與她正是同樣的心思，低眉淺笑，眼中盡是癡纏不舍，“不如一起來做。”他說完，接著沈婺華的上句念道：“流水繞孤村。”

沈婺華聽完稍作思考，輕聲道：“斜陽欲落處……”

“繼續(xù)說下去。”楊廣笑道。

“一望……”沈婺華突然不想接下去。這一首詩，若讓楊廣收尾，豈不更能展現(xiàn)他的才華！

思及此，她輕輕搖頭笑道，“我，不知道。”

楊廣朗笑幾聲，卻并不言語，只是拉過她的手，修長的手指在她掌心飛快寫下三個字：暗銷魂。

“一望暗銷魂！”沈婺華驚喜地看著他，將整首詩連起來念道：“寒鴉飛數(shù)點(diǎn)，流水繞孤村。斜陽欲落處，一望黯銷魂。真好！。”

“那你說說，這首詩是否能流傳千年，成為萬世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