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殘照，茂林深處一輛疾馳的馬車日夜兼程地趕路，終于，在太陽落山之前穿過了這片林子，眼前一下豁然開朗。

為了不引人注意，兩名扈從護送著之旋先行一步，之凱便帶著妹妹跟在后頭。一路上無論是住店歇息還是雇車雇馬都是這二位先行的關(guān)照打點，所以才如此省心省力。這也是孔四貞的精心安排。

平坦寬闊的驛道，兩邊綿延無際的盡是漠漠的水田與湖塘。白鷺嘔啞，野雁低鳴盤桓飛過這片絕塵于世的幽野；掠過沉沉暮靄相托的落日，款款而歸……

雨竹依偎著哥哥，連夜翻了一座山，直到今天清晨才坐上了這輛馬車。雖然大部分是由哥哥背著翻過山的，可自己也是差不多骨頭快散了架。到了日落，眼睛才緩緩睜開，默然望著車窗外，不禁喃喃道：“為什么？……這一切都是怎么了呢？……”

“那是順治十一年的時候爹中的進士，同年便被外放到了福建。從此，爹便是順治爺安插在三藩身邊的一個眼線……”沉默良久，之凱緩緩道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雨竹抬起頭望著哥哥，一臉的疑惑。

之凱笑了笑：“從一名六品通判一直到巡撫，這十多年來在別人眼里，爹真的算是青云直上了，誰能曉得他無限風(fēng)光的背后是怎樣的如履薄冰。這么多年，耿繼茂大恩小惠的想籠絡(luò)住父親，父親從未為其所動，可是他那樣費盡心思得來的秘訊奏上去之后卻大多都石沉大海了……順治十七年，父親最后一次上奏三藩的軍備部署，還沒等寄出去，先帝駕崩的消息就傳到了福建。那時候當今圣上御極才僅八歲，朝政為四位輔政大臣所掌，四個人為了爭權(quán)奪利勾心斗角，父親料到他們根本不會有心思顧及三藩之事，于是只能選擇等待，等到皇上親政的那一天，這一等，就是將近八年……本來，父親在福建是沒有什么事的，結(jié)果忽然出了件節(jié)外生枝的事，把一切都打亂了。就是前年，傅大人還在甘肅做慶陽知府的時候，卻忽然向朝廷上奏彈劾了吳三桂，稱其‘必有異志’，結(jié)果打草驚蛇。”長篇大論說到此，之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長吁一聲：“唉！為了安撫住吳三桂，傅大人便反以‘誣告’罪下獄幾欲問斬。父親于是按捺不住，上下依托關(guān)系奮力營救傅大人。就這樣，父親的身份被耿繼茂覺察到了……”

“你后來是不是再也沒見到爹了？”

雨竹點了點頭。

“因為那時爹已經(jīng)被耿繼茂嚴密監(jiān)視起來了。”

終于明白了，終于徹徹底底地明白了，也終于真正懂了。雨竹心中不禁百感交集，于是欠身坐起探出頭向后望去，隱隱青山，悠悠白云也已漸行漸遠……頓時，心中一種不可遏制的悲愁之感排山倒海而來。

“不要再回頭看了。”之凱拍了拍她的肩膀：“實施既已如此便不可改變，想得再多都是沒用的。”

“‘往前走，天地寬’，我相信這句話，我不會再傷心了。”

又經(jīng)過兩天的顛簸，終于是來到了洞庭湖畔的常德府。

憑著暗號，兄妹二人很快在一處農(nóng)舍找到了之旋等人。

“哎呀，你們怎么才到！”顧以隆見到二位總算舒了口氣。

“唉，下了一夜的雨，山路特別不好走，別提了。之旋呢？”

“在屋里，昨天，騎馬的時候摔了下來，腿骨折了。”顧以隆搖了搖頭。

“什么？！”兄妹二人大驚失色，慌忙進屋。汪之旋坐在床上，右腿纏了厚厚的繃帶。看見哥哥姐姐，不由得一愣，立刻又佯作不滿道的：“你們怎么走那么慢吶？我都等急死了。”

“你還說我們，你看看你自己，騎個馬還摔成這樣！”之凱立刻呵斥道。又走上前來，仔細地看了看。

“那，那我也不想的啊。再說，騎馬摔跤不很正常么，你不都摔過好幾次……”之旋不服道。

“你早不摔晚不摔，偏偏挑在這個時候。”雨竹也走上來幫腔道。

“我，我都這樣啦，你們還一個個這樣……”之旋抗議道。

之凱嘆了口氣，便不理他，回頭問道：“他這樣什么時候能恢復(fù)啊？會不會留下什么殘疾？”

“放心，大夫已經(jīng)上了藥了。只是，‘傷筋動骨一百天’，起碼也要個把月。所以，令弟是不便動身，現(xiàn)在，只能是二位先去京城，等令弟腿傷痊愈，我二人再將他護送至京，請二位大可放心。”孫幀安慰道。“只是為了安全起見，我看二位還是乘船渡湖再沿江而下到杭州，再沿運河北上。不要走陸路了。”

“啊？……”雨竹不禁頗感為難，已經(jīng)累了這么久了，最想的便是盡快趕到京城，怎能愿意又改走水路而且繞這么大個彎子。

之凱思索了一會兒，最后聽了孫幀的建議，改走水路。雨竹縱使?jié)M心不愿，也無可奈何。

第二日，孫顧二人便送汪氏兄妹到了碼頭。

“這一路上，多虧二位不辭勞苦多加照應(yīng)，我兄弟妹才得以如此順利。大恩，之凱沒齒難忘，請受之凱一拜。”說著，之凱便對孫顧二人跪下行了個大禮。

“快快請起，快請起！這可擔(dān)當不起啊！我們也是奉四格格之命的，你要謝，還是多謝謝四格格吧。”孫顧二人慌忙攙起之凱。“二位一路上多多保重，我們就后會有期了。”

“有勞二位了。”

說著，三人紛紛是一揖。之凱帶著妹妹乘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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