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暗香浮動
- 雨過晴空
- 棲窗雨
- 3865字
- 2010-04-14 22:48:43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明珠也回到府里。
進門后便來到了臥房。覺羅氏親自上來替他摘纓除服,換上了便裝,又接過丫鬟手里的熱手巾遞了去。
“飯都備好了,現(xiàn)在叫進來么?”覺羅氏輕聲問道。
“唔……”明珠擦著手想了想,“對了,那個汪姑娘到了沒?”
“早就到啦。”覺羅氏懶懶地道,“到了沒多久,她家兄弟也到了。哎喲喂,哭的稀里嘩啦如喪考妣似的。”
“本來就是如此,這姐弟倆父兄皆是因公殞命,算來也是忠臣嫡裔啊……”說著,又把手巾遞回給覺羅氏。
“管是什么忠臣嫡裔,也沒聽說你跟那個福建巡撫有過什么交情啊。人家怎么就托孤與你了,偏要放到咱們家。你到底是發(fā)了什么善心吶?”覺羅氏嗔怪道。
“你說什么善心,就是這‘善心’,怎么啦?”明珠不由得板起了臉,“我不都跟你說了嗎,這是上頭的意思,皇上這樣做分明就是對我莫大的信任,懂么?再說了,家里頭多養(yǎng)他們倆,很困難么?”
“哼,你怎么就曉得是皇帝信任你?”覺羅是頗不以為然。
明珠瞟了她一眼,撇撇嘴湊過來低聲道:“你可曉得咱萬歲賞了她多少撫恤銀?”
“我哪知道……”
“一萬兩?!?
“那算什么……”覺羅氏愣了一下,旋即又搖了搖頭。
“和我們來說,一萬兩是不算什么,可是你可知道當年定南王之女孔四貞進京后,先帝就賞銀兩萬兩??姿呢懯欠鹾笠幔饶峭敉俚呐畠荷矸莞吡巳?,可是賞銀卻只差半數,你說是什么道理?算什么呢?”明珠瞇起了眼睛,不言而喻。
覺羅氏頓時無話可說。
“這姐弟倆用過飯了沒?”
“噢,應該是用過了。待會你吃完飯再去看看吧?!备x忙應道。
明珠點點頭邊坐上炕去。
夜幕四合。
皇宮這邊,各宮門處,太監(jiān)們紛紛掛上了燈籠。剛剛下了一場雨,燈火照在地面上,那水洼處映的晶瑩剔透。
康熙到太皇太后哪兒請安,祖孫倆一起用過晚膳后,皇帝又陪祖母聊了一會兒才起駕返回乾清宮。今天送來的折子卻不多,一會兒便批完了??滴跎炝松鞈醒?,又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書,便看見那張今天明珠呈上來題著兩首絕命詩的箋子正壓在下面。
康熙怔了怔,伸手拈了過來。默念了兩遍,心底緩緩浮現(xiàn)出前天晚上的情形:那雙清若寒星泛著淚光的明眸,怯生生卻無助地望著自己,竟是那樣的攝人心魄,讓人難以忘卻。忽然覺得今天讓她到明珠那兒似乎有些不妥,漸漸有些不放心起來。
侍候在一旁的梁九功以為主子看書看出了神,便輕手輕腳地端茶倒水,不敢打攪。過了一會兒,時辰快到了,梁九功向門外招了招手,然后上前說道:“萬歲爺,萬歲爺……”
“嗯?”喚了兩聲,康熙才回過神來。
“萬歲爺,龍體要緊,您可千萬別熬壞了身子。還是早些安置吧。”梁九功說著身體往邊上一偏,跟著的一個太監(jiān)端著個大托盤恭恭敬敬地上前單膝跪地,高高舉上。盤子里的綠頭簽碼放的整整齊齊。
“什么時辰了?”康熙抬眼問道。
“回萬歲爺,已經戌時二刻了?!?
“哦,那還早?!笨滴醭烈鞯?,卻是一揮手,“去吧?!?
托盤的太監(jiān)便應聲退下。
康熙下了御座,在空地上踱了兩步,開口道:“朕現(xiàn)在想出宮一趟,你去備轎,順便告訴曹大人,叫他帶幾個人跟著過來。”
“???”梁九功瞪大了眼睛驚異道:“這天都黑漆漆的了,萬歲爺這會子還出去做什么?”
“到明珠的家里頭,看一個人?!笨滴跤忠晦D身走近了低聲警告道:“一會兒從角門走,說出去一個字,看我怎么收拾你!”
“可是……”
“叫你去你就去,哪兒那么多廢話!”康熙不耐煩地喝道,“快去!”
“嗻……”梁九功唯唯諾諾地躬身退后。
彼時,明珠把汪氏姐弟叫到書房,正聊天拉家常。
“哦……怪不得你們認識孔四貞,原來,令先祖父就是孔有德的部將。可你倆看起來,倒像是詩書翰墨之家出來的,一點也不像出自武夫之門吶?!?
“家父兄弟四個,獨家父性情平和沉靜,最不喜舞槍弄棒的。爺爺見他喜歡讀書,也很高興,也就隨他去了。”雨竹略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哦?呵呵,我家的老大也是這副模樣……”明珠笑著正說道,忽然,外頭傳來一陣急切的敲門聲。
“進來!”
只見管家順福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又立即定?。骸袄?,老爺,外,外頭……”
“出什么事了,這副猴急相兒!”明珠嗔道。
“老爺,方才宮里的梁公公差人過來告訴我說,皇上這時候微服出宮往咱們家來了,要您速速接駕……”順福壓低著嗓音急切地說道。
“什么?!”明珠驚得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臉都嚇白了:“真的假的!”
“哎喲喂,老爺,我有幾個腦子敢開這個玩笑!”順福急的磕頭道。
“你還愣在這里干什么!還不趕快去把正大門打開,都打開!”明珠暴跳如雷地吼道,嚇得順服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這邊,雨竹姐弟倆還是一臉的錯愕,面面相覷。明珠心急地喊道:“哎呀,你們倆怎么還傻坐在這兒呢?趕快隨我出來接駕!”
說著,兩人猛地一醒,立刻跟了出去。
明珠飛快地小跑奔向大門,抬頭一看,卻見皇上身著尋常的長袍馬褂被一干便衣的侍衛(wèi)前呼后擁著已經跨進了門。
“奴才明珠叩見圣上!”明珠一見來不及了,趕緊跪下磕頭,“不知圣駕至此,奴才有失遠迎,罪該萬死,望圣上治罪……”
雨竹也趕了過來,一眼便看見那個眾人圍著如眾星捧月一般的人,是那天見到的少年天子,當今的圣上……雨竹做夢都沒有想過還能再見到他,不知怎么的心都快跳了出來,整個人根木頭似的,居然連君臣之禮都忘了。
“姐姐?!边€是跪在一邊的之旋拉了拉她的袖子,雨竹才慌忙跪下。
“平身平身。”康熙微笑著走進明珠,虛扶了一下,“哪里有那么嚴重,朕就是過來看看,坐一會兒就走?!?
“皇上……”明珠那叫一個激動啊,連一句囫圇話也說不全了,忙躬身往邊上一讓,引康熙進屋。走到門口,便看見雨竹姐弟倆跪在廊下,不敢抬頭。
“別跪了,快平身吧?!?
雨竹與之旋便起身,跟著進了屋子。
各歸其位后,君臣邊聊開來??滴跗鋵嵄疽庠谟曛瘢魏伪娔款ヮィ矣质堑K著明珠,實在不好挑明了。所以全跟明珠在那兒滔滔不絕,眼睛卻是不時地瞟向雨竹。奈何汪姑娘實在沒眼力見兒,竟一直是渾然不覺。
過了一會兒,雨竹見屋內君臣相談甚歡,沒自己插嘴的份。便以為沒自己什么事,呆在這里妨礙人家。于是,見空擋功夫,便上前奏道:“啟稟萬歲,圣躬親臨至此,定有要緊國事相談。雨竹一女子,聽之無益,恭請圣上恩準告退……”
沒想到姐姐會來這一出,之旋立馬又拉拉她的袖子,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怎么了?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你還害怕什么?”
“我……我怕是一些重要的國事,不該我聽的,所以……”雨竹支支吾吾地,有點窘迫。
“呵呵,處理國事乃是在朝堂之上,朕每日的‘御門聽政’都是白做給人看的么?呵呵,你幾時聽說過一個皇帝還親自跑到臣子家里商議國事的……”康熙笑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明珠一聽便趕緊上前打圓場:“皇上,汪姑娘久在深閨,難免少不更事,望皇上見諒?!?
“朕沒有怪她的意思?!笨滴鯏[擺手道,接著便對雨竹說道:“今晚上沒什么事,所以便出宮走走。然后到這里,其實是來看看你,你們的。”
總算是挑明了,明珠心下恍然大悟。
“……我?”
雨竹抬起頭來,眼前的那位少年天子端然而坐,正直視著自己,目光深邃悠遠。慌忙又低下頭,心緒凌亂紛紛……女孩子家,對一些事總是很敏感的。
康熙見她滿面嬌羞,裊裊婷婷地立在那兒,心中不禁愛憐無限,便開口道:“真是疏忽了,叫你站了那么久?!闭f著,往近身的邊上一指:“過來坐吧?!?
“謝皇上,雨竹,不敢……”
“沒什么要緊的,坐吧?!笨滴跤肿屃艘淮危曛癫怕豺v坐了過去。
“好像你有名字,叫什么來著?”康熙開始跟她聊了起來。
“回皇上,小女名叫‘雨竹’,‘雨天’的‘雨’,‘竹子’的‘竹’?!?
“哦,倒是挺清雅的。”頓了頓,康熙看了她一眼又復開口:“雨竹啊,昨天晚上的事情,朕都知道了。這一天心里都不好受。你父親為了大清,不惜自己全家的性命把那樣一個至關重要的東西交給朕。忠心耿耿天地可鑒,連四格格給太皇太后的信里面都提到‘希冀優(yōu)撫’。如果,你真的隨你父兄而去,叫朕怎么對得起四格格的囑托?怎么對得起你的父親,還有朕的良心?”康熙款款道來,此番說的也確是心里話。“想你一個弱女子顛沛流離來到京城,卻又經受接二連三的打擊。朕深知你心里頭悲苦不堪,所以才會那樣想不開……也是怪朕,不該就把你一人孤零零扔在那兒就不管了,是朕不好……”
雨竹不禁百感交集,心里那好些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唯有那淚珠兒一顆一顆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康熙嘆了口氣,又起身走到雨竹面前:“你心中的苦,你父親兄長的死,朕都記在心上。只是朝堂的事情,朕不能多講,不過你要相信朕,朕會一直幫你。把一切都交給朕吧?!?
這是在自己最絕望和無助的時候,一位天下顯尊帶來的最堅定的承諾……雨竹只覺得仿佛一股泉水,從自己干涸得破碎的心田緩緩而過,難以抗拒。
如此皇恩浩蕩,抗拒得了嗎?
“皇上如此憐恤臣下……臣日后定當為皇上肝腦涂地,萬死不辭!”之選也感激涕零地跪下謝恩,康熙親手扶他起身:“之旋,你是汪家最后的男丁,也是最后的希望。從此振門興第的擔子就要落到你的肩上了?;⒏笩o犬子,朕就等著看看,可別叫朕失望啊?!?
“是。”
終于,該見的都見了,該說的也都說了??滴醣闾统鲆恢粦驯?,又復合上:“好了,時候不早了,朕得趕緊回去了。明珠,他們倆就暫且托付與你,可要好生待汪氏姐弟?!?
“萬歲爺放心,奴才定會視如己出?!泵髦橼s忙應道。
康熙便放心離去。
“皇上!”康熙剛到門口,雨竹忽然想起了什么連忙叫住。
康熙忙轉過身,只見雨竹走到跟前,從袖子里取出了一方絹帕,疊的規(guī)規(guī)整整,恭恭敬敬地雙手呈上:“御用之物,小女不敢私留,還請圣上收去。”
“哦,這倒并不是御用的。”康熙笑笑便伸手接過,卻有意無意地輕輕握了握雨竹的手指。
登時,雨竹雙靨緋紅,儼如晚霞。
康熙也并未理會,轉身便一徑返駕回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