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康熙抬了抬手臂，虛扶了一下。

“謝皇上。”安桂峰便站起來拱手奏道：“啟稟皇上，方才巡城御史費廣帶了兩個人到奴才的衙門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和一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可是已經身中數刀氣絕身亡了。那個姑娘說，這個青年是她的兄長，他們是前任被罷免的福建巡撫汪廷勝的子女。她還說，她的父親也早就遇害了……”

“什么叫汪廷勝‘遇害了’？……”康熙帝震驚無比，立刻踱到安大人的面前，“他被人殺了？”

“是……”安大人戰戰兢兢地回答道。

隨行的大臣也吃驚不已，眾人對這位汪大人最大的印象就是“沒印象”——行事極為低調且結交甚少。他還能得罪什么人以至招致殺身之禍嗎？

“她真的是汪廷勝的女兒？口說無憑，她有證據嗎？”

“回皇上，她有汪大人生前的任職誥書，據費大人說，看這姑娘的眉目的確與汪大人很相似。余下的便沒什么可說得上的證據了。”

“那……知不知道是誰干的？”

“回皇上，聽說好像是……前任的鎮南王耿繼茂……”安大人硬著頭皮說了出來，把康熙又驚住了。“……她還說她兄妹千里迢迢來京，就是想替父親將一樣東西交給朝廷，因為此物乃是她的父兄用性命換來的，她只想親自交給皇上您，死活不愿給其他人，所以奴才特來討皇上一個示下……”

“放肆！”身后的明珠冷冷駁道，“皇上乃是天子，九五之尊，豈是隨便什么人想見就見的嗎？”

康熙默然想了想，開口道：“朕看這件事情非同小可，與其在這聽得一頭霧水，不如當面問個明白吧。來呀，擺駕順天府。”

于是，鑾駕便浩浩蕩蕩駛去了。

順天府大堂，白麻覆蓋著之凱的遺軀，雨竹跪在旁邊伏在哥哥冰冷冰冷的胸口。自己這世上唯一的依靠轟然坍塌，只剩下了悲痛欲絕……

“哥哥……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不要丟下我不管，好不好……嗚嗚……你們都不要我了么……嗚嗚……”

悲音如鴻雁哀鳴，聲聲不絕于耳，聽得周坐官員都不禁傷懷無限，唉聲嘆息。也都紛紛勸慰著雨竹，然而，越勸哭的越厲害。

“皇上駕到！”

“啊？！皇上……”眾臣皆還未反應過來，康熙已經搶先跨進了堂屋大門，身后跟進來一大群隨從。嚇得各位大臣趕緊站了兩側一字排開跪下行禮。

“臣等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聽到這震耳欲聾的山呼萬歲，震得雨竹心中一驚，忙止住哭聲抬起頭望了過去……

十多個身著黃馬褂的侍衛，還有隨行的大臣、太監簇擁著一位年輕的皇帝，身挺峭拔，英氣逼人地立在當下。身著一件明黃緞便裝朝袍，頭戴一頂黑緞鑲玉瓜皮帽，手執一把水墨折扇。僅此而已，沒有多余繁雜的裝飾，卻愈發襯得這位少年天子英姿勃發無可企及的威儀與氣度。這讓雨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腦子里已是一片空白，全然不知道該怎么辦。

康熙的目光也撞上了她，剎那間，覺得異常眼熟，好像在哪見過，卻一下子怎么想都想不起來。俏若含苞一般的面龐滾落著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兒，如梨花帶雨一般。尤其是那雙靜水深潭般的眼睛，滿是淚水的攝人心魄，讓人心生憐愛。

“您……就是皇上？”愣了一會，雨竹收了收神，怯生生地問道。

康熙便點了點頭。

雨竹慌忙站了起來，迅速用衣袖拭去臉上眼角邊的淚痕，又略捋了捋微亂的發絲，抻了抻衣擺，低著頭邁一步向前盈盈跪下行禮：“小女汪氏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柔細的聲音，卻十分的莊重有力。

康熙心中不禁大為贊許感嘆：真是大家風范，如此不幸，卻還不忘君前之儀。

“免禮，起來吧。”康熙溫和地說道，“列為臣工都起來吧。”

“謝皇上！”

隨侍的太監忙在整座上放上了黃氈，康熙坐定，雨竹便取出了那個藏在懷中的藍布包裹，走上前來跪下，雙手高高舉起呈上：“啟奏萬歲，這是家父生前準備陳奏給您的，里面還有孔四貞格格寫給太皇太后的信。呈請皇上御覽。”梁九功忙接了過來遞給康熙。

康熙打開一看，里有一封黃套封，上加蓋著“定南王府孔四貞”的印鑒；還有一封奏折打開紙已泛黃，上頭的日期竟是順治十八年，想必是當時先帝駕崩而未能及奏的；底下還有兩本冊子，打開一看，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記的各地各部各要道的提督、總兵的人員，全是三番的心腹，還有這些年的財政、軍備情況……看得康熙后脊背直冒冷汗。

康熙邊打開邊聽雨竹說道：“家父汪廷勝，原為福建巡撫，實是先帝爺自順治十年的時候便被派過去監視三位藩王的眼線。后來先帝駕崩，家父就繼續蟄伏在福建，想將所探得的一切動向等您親政之后再奏明。不料，康熙七年，傅弘烈大人因坐誣平西王而下獄，幾欲問斬，父親為營救傅大人三番五次上書朝廷，引起了鎮南王耿繼茂的猜忌，因而被牽連罷官，自此，父親便被耿繼茂嚴密監視起來。今年年初，父親想趁機逃走的時候不幸被逮，耿繼茂不得已秘密將父親殺害，不僅如此，還將我家滅門，除了我兄弟妹三人，無一幸免……”說到最痛處，雨竹淚如雨下，手捂嘴再也說不下去。

“起來說吧。”康熙滿心愀然地道：“賜坐。”

“謝皇上。”雨竹忙磕了頭，心中大為感動。坐下后又繼續一五一十地把因何來京，來京之后的事情清清楚楚道來：“……舍弟汪之旋途經湖南的時候，騎馬不慎摔斷了腿，被迫停留，一直到現在都等不來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樣了。家父家兄相繼身亡，偌大京城我舉目無親，我該怎么辦？……”

康熙默然合上了手中的冊子：“年初的時候汪廷勝被殺害，時隔這么久朕才知道……朕這個皇帝當的……唉……”

群臣慌忙跪下：“臣（奴才）未能恪盡職守為皇上分憂，罪該萬死！”

“朕沒有要怪你們的意思，諸位多慮了，都起來。”康熙擺了擺手。“傳旨，令九門提督今日全城戒嚴，全力搜捕命案兇犯。刑部在三日之內必須查清楚幕后指使是誰。”說完，康熙起身走下來，來到汪之凱的遺體邊俯下身來輕輕掀開蓋在上頭的白布，嘆了口氣又緩換合上，回頭對雨竹說道：“你家距京路途遙遠，若是歸葬故里，要想寄托孝思，很是不便，朕看就在京安葬，你覺得呢？”雨竹當然沒有什么疑義，忙叩頭謝了恩。

康熙便命道：“曹寅。”

“奴才在。”

“你帶人速去廣西務必找尋到汪大人的遺骸，將其運抵至京。在西郊，擇一處地方，厚葬汪氏父子。哦，還有，想辦法一定要找到汪之旋。”

“奴才遵命。”這個與康熙年紀差不多的御前侍衛應聲下去了。

康熙慢慢走到了雨竹面前，雨竹忙站了起來。

“這么長時間叫一個功臣孤女流落京城，真是對不住你……”皇帝的聲音柔和而溫暖，讓雨竹心中不禁動容。

“人亡而不能復生，還望你節哀順變。你放心，三藩的事情朕遲早都要處理，一定會為你報仇雪恨，給你一個交代。現在你就安心地住在京城，剩下的一切就都交給朕吧。”

很久都沒有這樣被人安慰過了，尤其是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候。雨竹再難自持，抽抽搭搭地，眼淚如決堤洪水一般涌出。康熙竟默默從袖中抽出一方絹帕遞給了她。

“謝皇上……”慌忙屈膝接過，也不敢亂抹一氣，只略貼了貼面，任由淚水滴落在帕子上。

“安大人。”康熙回頭命道，“今晚，這位汪姑娘就暫且安置在順天府的官邸，你要善待她……”

“奴才遵旨！奴才一定盡心盡力厚待汪大人的千金。”安桂峰忙磕頭領命。

“好了，那就這樣吧。擺駕回宮。”說罷，康熙便要離開。

“奴才（臣等）恭送萬歲回宮！”眾官員又復紛紛跪送著皇帝帶著一大群侍從浩浩蕩蕩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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