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涯和游沾是同一天走的。那一天，江城城門送行的隊伍長達上百米，一望無際的黑壓壓的人頭。連一直臥病在床的皇上也被人抬上城門為他們踐行。

春意漸染，咋暖還寒。遼闊的城門外抵抗不住的蕭瑟之意。朔風吹著將士們的衣服在風中獵獵作響。喬而語看著將要離去的將士們沉重的臉，心里不免也沉重了下來。

喬老爹在喬而語身邊一臉不舍，喬而語心里卻清楚，喬涯此次一去，手握二十萬軍權，喬老爹心里早就樂開花了。喬涯一身盔甲立在西軍軍隊隊首，神情肅穆。

隨從斟滿兩杯酒向喬涯和游沾走去，路過喬而語的時候卻被喬而語攔住了。

喬而語跪下，沖著城樓上皇上的明黃色耀眼儀仗大聲說：“小女喬將軍小妹，懇請皇上允許為哥哥送行。”

蕭洵在一旁看著喬而語跪在地上的瘦弱的肩膀，一股強烈的把她抱在懷里的沖動。

很快，宮侍在城樓上高喊：“準奏。”

喬而語和隨從一起向喬涯走去。她心里很難受。四夫人走了，喬清溦和喬美嬈陸續的出嫁了。她原以為喬涯會永遠在她身邊疼著她。可是現在，他也要走了，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再回來看她一次。

他們在喬府那些無憂無慮吵吵鬧鬧的年少時光，終于要畫上句號了。

她低著頭來到喬涯身邊，難過的拿起一杯酒遞給喬涯，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喬涯看著這個從小在自己身邊任性、想自己撒嬌的妹妹，心里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他柔聲道：“小語，哥以后每月都會給你寫一封家書。你要快快樂樂的，別讓哥擔心，知道嗎？”

喬而語的眼淚一下子便落了下來，正好落在她手中的酒杯里，激起一圈漣漪。

她一如小時候用哭威脅喬涯一般，說：“不要，你要每隔七天給我些一封信，不能斷的！”

喬涯寵溺的點頭答應：“好，七天一封，絕不間斷。”

喬而語帶著淚水抬頭對喬涯露出一個笑臉。喬涯幫她擦掉臉上的淚，親切的說：“不能再哭了，你看都不好看了，小心我不承認你這個丑八怪是我的妹妹。”

喬而語破涕而笑：“我不哭了哥，你不要為我擔心。在那里你要吃好睡好，一定要記得回來看我。”

“你看，又快趕上大娘了。”喬涯輕輕的笑，“放心，哥一定會準時回來參加你的婚禮的。”

喬而語臉上一紅，低下頭不說話。喬涯拍了拍她的頭，道：“游將軍還等著呢，別耽誤了時間，快回去吧。”

說著，喬涯拿起喬而語手中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喬而語突然想起太子大婚那日，他們在那家小酒館抱著酒壇暢飲。什么時候，他們再能有那么一次機會暢快的大口喝酒呢？

酒杯放在托盤中發出清脆的聲音激蕩在喬而語心間。她輕聲說：“哥，保重。”說完，再也不敢抬頭，生怕淚水再次涌出，生怕喬涯會擔心她。她低著頭從喬涯身邊離開，心里輕聲說：“哥，你一定要幸福。”

向喬涯敬了酒，她不得不一道敬了游沾。喬而語步履沉重的走向北軍前的游沾。他深邃的眸子映著她嬌弱的身形，抽去了滾滾紅塵中的一切喧囂，只剩下她緩步向自己走來的姿態，像電影的慢鏡頭，她的每一步，被風揚起的每一根發絲，都清楚地映在他眸子里，成為他記憶里又一副深刻的畫面。

喬而語走到游沾身邊，終于抬起頭來。游沾的眼眸盡是深情，緊緊的包裹著她。喬而語有一絲愧疚。她想過游沾自愿請求去南方的原因，他去了北方，手握二十多萬重兵，這種實權是游太尉樂意看到的。可游沾呢，他并不傾心于權勢，喬而語知道的。那他甘愿離開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喬而語默默的端起那盞銅質的沉重酒杯，里面的烈酒搖晃，把廣袤的天空收在這一方圓之中。喬而語把酒杯舉到游沾面前，看著他沉默濃重的臉龐，輕聲叫了聲：“姐夫。”

游沾身子一晃，竟像要倒下去一樣。游太尉在喬而語身后看的分明，目光不禁凜光一閃。喬而語回過頭，看向神情哀傷立于涼風中的喬清溦。

喬清溦秋水剪瞳，依依不舍的注視著游沾，看著他看向喬而語時的深情，心一下子被撕裂成碎片，揚在著漫天的狂風中飛卷而去。

難怪，他們大婚不久，他就決絕而去。難怪，他們相處的這幾天，他面對她始終是無言的沉默。難怪，他對她關心愛護。難道就只因為她是喬而語的姐姐？

原來，他心里的人，是喬而語。那為何，為何當初他對她深情款款，為何喬而語要把她帶到他的身邊去，為何到最后他愛的人卻是喬而語不是她······

喬而語把酒杯又往游沾面前送了送，那雙明亮的眼睛看著他，一動不動的把他的心緊緊纏繞住。

游沾浮出一抹苦笑，接過酒，嘴里早已經一片苦澀了。他端著酒，輕聲問喬而語，眼里充滿了探索：“小語，你······會嫁給蕭洵嗎？”

喬而語心里一空，他還對自己這般念念不忘嗎？喬清溦這般人物也不能讓他忘卻自己嗎？游沾，你何苦要這么折磨自己呢？喬而語迎上游沾的目光，莞爾一笑：“對啊，等我18歲成年了，我們就結婚。”

杯子里的酒灑出來幾滴，淚落在游沾的手上，竟像落下一滴滴眼淚。喬而語輕聲說：“不要辜負我大姐，她很愛很愛你，也請你祝福我，我······很愛蕭洵。”

游沾鬧鐘突然想到很久之前看到的一句歌詞：“我們曾經那么好，誰都知道。現在你在我對面玩著另一個人的手，要我微笑著祝福。我該怎么笑，你才能夠滿足。”

他不是怪喬而語，他舍不得怪她。喬而語清楚的知道什么叫做長痛不如短痛，她這般平淡的對待自己，是因為不想因為她對自己的心軟而害自己還殘留著一絲期望痛苦的糾結。可是，在聽到喬而語說，她很愛蕭洵的那一刻，他的心抽搐的恨不得把它挖出來看看它到底成了什么樣了。一顆心怎么能疼成那個樣子還在跳動？她讓他不要負了喬清溦，說她很愛很愛他，她要他祝福她，說她很愛很愛蕭洵。可是他那么愛她，她為什么不說點什么呢？

游沾慢慢的接過喬而語手中的就被，仰頭喝下，一滴淚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滑下，墜落在地上，驚起一片情深意重。喬而語在那顆眼淚滑落的瞬間呆掉，看著它下落，落在地上摔成粉末。

游沾喝完酒，把酒杯遞給喬而語，臉上已經是堅毅的神色了。喬而語抬手接過酒杯，平視著游沾的眼睛，語氣終于泄露出一絲濃濃的牽掛：“保重。”

兩陣人馬整裝待發，隨著城樓上雄厚的送別之音響起，幾千騎兵緩緩消失在城門外的曠野里，只留下了送行的人遺留在冷風中久久站立。

直到漫長的軍隊消失在這片芳草凄凄的草原，各官員才慢慢散去。喬而語靜默在原地，看著喬涯和游沾消失的方向，一動不動。

她舍得的喬涯，舍不得他去邊關那環境惡劣的地方受苦。她多想他還能留在江城，自己每天都能見到他，和他一起吃頓飯，斗會兒嘴。可是他還是這么的走了，把自己留在了那越發冷清的喬府。

喬老爹對喬而語道：“不要發呆了，你哥為國建功立業，你要感到自豪。走吧，回府。”

說著，并不等喬而語，轉身向城門里走去。喬而語默默的低著頭跟上喬老爹，風浮起她腰上蜜合色的綢帶，向喬涯離開的方向飄揚，不肯停下。

這時，只見趙笠騎馬而來，趕到喬老爹面前翻身下馬，恭敬的行了個禮，道：“喬丞相，小王爺想請四小姐去長亭休息片刻。”

喬老爹看了一眼身后安安靜靜的喬而語，嚴肅的教訓喬而語道：“你和小王爺也好幾天沒見了，他請你去你就去吧。不過不準貪玩在城外停留太長時間。還有，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不能對小王爺無禮！”

喬而語乖乖的應了一聲：“是。”

隨從牽來一匹馬給喬而語，喬而語上了馬，策馬向十里外的長亭奔去。她的騎術已經被蕭洵教的相當不錯了，策馬狂奔也能應對自如。勁風掃過她的臉頰，卷起她散在肩上的發絲在風中舞動，遠處的景致看的清清楚楚。那蜿蜒曲折的阡陌那春草幼嫩的草地，那遠處若隱若現的長亭，好一派春光初現的景色。喬而語想起了小時候和喬涯一起放風箏的情景，這個地方正適合放風箏的。

到了長亭，喬而語下馬，卻不見蕭洵。連原本跟在她后面的趙笠也不見了。她找了半天，也沒見一個人影。

喬而語有點郁悶的在草地上坐下，托著下巴望著遠處。藍天的盡頭。微風撫動。喬而語突然感到一絲異樣。一陣玉石相撞的清脆的聲音輕輕的響起。在這靜謐的草坪上，這拂柳之風中回蕩著。

喬而語疑惑的站起來抬頭看向發出聲音的頭頂，頓時愣了。

澄澈的天空上升起七只大風箏，隨風慢慢的飄動。令喬而語驚嘆的是，每只風箏上都垂下了細碎的琉璃石頭。并不規則的石頭流光溢彩，在溫和的日光下熠熠生輝，晃亮了喬而語的雙眼。

風過處，琉璃相互碰撞，隨風搖曳，一片叮當之音，像是一曲清脆的鈴音。色彩各異的琉璃漫過她的頭頂，她驚嘆的仰頭看著白色風箏下鉆石一般的琉璃，聽著他們在她頭頂發出的泠泠歌唱，像是做夢一樣，這么美麗的光芒四射。

風箏漸漸的降落，被絲線系著的忽高忽低的琉璃有一些垂到喬而語眼前，她驚訝的發現，那綠豆大小的琉璃上刻著八個龍飛鳳舞的小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喬而語錯愕的伸手又拿起另一顆黃色的琉璃色，上面刻著同樣的文字，同樣的字體。

這些······喬而語看了眼這片琉璃天空，大概有幾千個這樣的石頭，難道每個都刻了這八個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