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微微的皺了一下眉頭，說道：“母妃，清河明年就十四歲了，干脆將她早點嫁出去算了，省得在這里就知道多嘴。”黃充妃笑道：“那可不行，公主都是在十六七歲的時候才出嫁的，我還想讓清河多陪我幾年呢?！?

清河撅著小嘴，說道：“哥哥最壞了！我幫著你說話，你還惦記著將我嫁出去。”她好奇的注視著我，說道：“母妃最好了，她才舍不得將我嫁出去呢。婉兒姐姐，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因為有心事，這頓豐盛的飯菜對于我來說索然無味。好不容易打發走了清河，總算能有片刻的安靜了。

黃充妃的神色溫和，目光里似乎含著淡淡的笑意，像極了我那因病去世的娘親。桌上擺著兩個青花菊紋的大果盤，分別盛滿了青果和黃梨，還有好些的紅棗。黃充妃說道：“婉兒，你可知道宮女一旦入宮了，就沒有出宮的指望了？”

我擺弄著手里的香水梨，說道：“當我入宮的時候就想清楚了，此生終老在宮中未必就是壞事?！秉S充妃嘆了一口氣，說道：“婉兒，我和你相處的時間不長，不知道在你的身上發生了什么樣的事情，你可愿意告訴我？總是放在心里，我擔心你憋壞了?！蔽页聊撕芫?，巨大的悲傷瞬間就涌上心頭，那段消逝的感情，我應該怎樣的訴說？只覺自己的心里苦澀難言，還沒有說出話來，一顆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黃充妃安靜的坐在那里，聽著我斷斷續續的講述那些曾經的美好往事，兩年了，已經過去兩年了，我一直都這樣放不下，這段感情莫非真的是我一生的夢魘？我伏在了桌子上，任由淚水肆意的流淌。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于從悲傷中緩了過來，發現自己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好轉了一些，就像是陰云密布的天空上透過了一絲陽光。

黃充妃輕輕的為我擦拭臉上的淚痕，憐愛的說道：“可憐的孩子，想不到你還受了這樣的苦楚，婉兒，是時候應該放在了?！秉S充妃的素手冰涼毫無暖意，說道：“我父親在世的時候，曾經給我定下了一門親事，那時候都講究門當戶對，本來一切還算圓滿，成親的日子都選好了?！彼恼Z聲里多了幾分凄涼，說道：“哪里想到父親的過世輕易的毀了我即將擁有的一切，那個大戶人家退了親事，在我父親出殯的時候，那個公子迎娶了新人，是一個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

黃充妃仰起頭，淚水悄無聲息的滑過了臉頰，說道：“那個時候皇上還是燕王世子，有個遠親曾經受過我父親的恩惠，他在燕王府里做事，就將我帶了進去當侍女，再后來皇上看中了我，我就成了側妃，也算是出嫁了?！?

我怔怔的注視著眼前的黃充妃，想不到她還有這樣的一段往事。鄭世南帶給我的傷痛，一時間難以忘懷。黃充妃心里的這段往事，究竟給她帶來怎樣的痛苦，我就不得而知了，原來幸福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自都有自己的故事。

黃充妃的神色黯然，說道：“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只是想起來的時候還有些心酸?！蔽矣崎L的嘆了口氣，說道：“娘娘，那個公子對于你來說重要嗎？”黃充妃苦笑道：“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畢竟在一起相處了兩年多，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我說他一點都不重要，你可相信？”她的目光里煥發著神采，說道：“他還算英俊，寫的一手好字，從小就飽讀詩書，和你說的那個人有些相似?！?

我聞言心里泛起了一陣凄楚的漣漪，說道：“娘娘，那現在你還怨恨他嗎？”黃充妃說道：“開始的時候我的心里有些怨恨，隨著銘兒和清河漸漸的長大成人，我什么都想明白了，只是太遲了而已?！蔽矣行┎唤?，剛要開口問為什么，黃充妃像是明白了我的心思，說道：“”你可知道皇上為何冷落我？

黃充妃沉思了很久，說道：“往年在王府的時候，我總是一副漠然的樣子，對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就這樣漸漸的讓皇上冷落了。”她輕柔的嘆了一口氣，說道：“其實最初的時候，皇上對我是很好的，沒事的時候就會過來看我?！?

聽到這里，我頓時就明白了幾分。黃充妃要是長年無寵，膝下怎么可能兒女成雙，想起了那一日在乾清宮的正殿，仁宗口口聲聲叫著的都是黃充妃的閨名，得知黃充妃真的受了委屈，立刻將王嬪降為了王才人以示懲戒，后來又讓鄧通送了好些綢緞和珍珠到長陽宮，后來聽說他每隔幾天就會前往長陽宮看一看。

若是仁宗對黃充妃真的沒有半分情意，就不會殷勤的前去長陽宮安撫了，現在的長陽宮煥然一新，想來都是仁宗的功勞。黃充妃淡淡的說道：“有什么事情別自己放在心里，我當初就是解不開心結，耽誤了自己的大半生，還連累了銘兒和清河不受重視，現在我是想明白了，對皇上用了幾分心思，感覺日子過的和以前不一樣了?！蔽胰玑屩刎摰乃闪艘豢跉?，說道：“多謝娘娘的金玉良言！”

黃充妃說道：“為了一個不值得傷心的人，我失去了太多美好的日子，清河還好一些，她這個孩子從小就知道玩樂，銘兒就不同了，他的性子執拗又爭強好勝，一直就認為皇上對他不重視，是我這個做母妃的對不住他?！蔽液醚缘膭裎苛它S充妃幾句，黃充妃低聲說道：“婉兒，你千萬不要走上我的老路，也不要將自己禁錮一生，你可知道這世上有多少美好的事情，都是不會辜負你的！”

夜深了，我躺在偏殿的廂房里發呆，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耳旁似乎回蕩著黃充妃說的每一句話，這世上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我為何要將自己禁錮起來？兩年以前，我就畫地為牢，將自己的心囚禁了起來，任由時光飛逝。

難道我的一生就要這樣度過？為那一段逝去的感情，為一個不值得心痛的人葬送自己的一生？清冷的月輝透過了雕花窗格子鋪在了地面上，看起來多了些詩意，今晚的事情，對于我來說是永遠的記憶，這樣的一個夜晚，我徹夜未眠。

大概因為昨晚一夜無眠，今天整個人都是無精打采的，對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眼皮沉重的幾乎快睜不開了。徐萬賀察覺出了我的異樣，特意讓人給我泡了一壺濃茶提神，以免在仁宗的面前出現紕漏，那樣的后果不堪設想。

對于徐萬賀這種特殊的照顧，我在感激之余還有幾分不解，為何他一個總管太監會對我這樣的關照？難道僅僅就是因為仁宗對我的恩寵嗎？濃茶確實是提神的好東西，我現在感覺神清氣爽了很多，眼睛勉強的可以睜開了，估計支撐四五個時辰沒有問題。反正文書房的差事清閑的時候居多，說不定兩三個時辰過后我就能解脫了，回去好好的休息。

文房四寶，筆墨紙硯。仁宗的手里握著上等的狼毫筆，質地光滑的宣紙平鋪在檀木桌子上，前方壓著一個白玉雕龍鎮紙。精巧的白玉筆架上掛著幾支仁宗平日里常用的毛筆，白玉硯臺里彌漫著淡淡的墨香，也不知為何，仁宗今天忽然間就有了雅致，可能是連日以來操勞國事有些乏了，忙里偷閑的揮毫潑墨，重拾那一份做文人的灑脫和自在。

仁宗若有所思的注視著我，含笑的說道：“婉兒，都說字如其人，你像一朵花似的，想來寫的一手好字?！蔽衣勓约泵φf道：“皇上謬贊了，婉兒的字跡尋常，恐怕要讓皇上失望了?！闭谡f話的時候，仁宗示意旁邊的徐萬賀遞過了毛筆和宣紙，這樣的待遇我還真有些無福消受，事已至此，我只好按照仁宗的意思做了。

說實話，原本我就有些心神不寧，加上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不識趣的太監進來通傳，說是太子前來請安，我聞言握筆的手不禁抖了一下，還好仁宗沒有察覺。不知道為什么，清晨出來的時候就有些不安，只求佛祖保佑了。

雪白的宣紙上印染著點點的墨跡，字跡娟秀齊整，我許久都未曾寫字了，已經有些生疏了,紅繡被，兩兩間鴛鴦。不是鳥中偏愛爾，為緣交頸睡南塘。全勝薄情郎①。仁宗的眉頭微微的皺了一下，說道：“婉兒，這是宋詞嗎？”

我心里有些忐忑，說道：“回皇上的話，這詞的作者是五代時的牛希濟，婉兒一時間尋思到了，就隨手寫下了?！比首诘纳裆珳睾土艘恍f道：“這詞寫的有趣，倒是清新自然的很。”我暗中的松了一口氣，不禁有幾分悔意，怎么會將這首《憶江南》寫下，看來仁宗不喜此類風格的詩詞，下次我一定要注意了。

太子來文書房請安，通常都是有一些事情要上奏。仁宗心里自然是看重太子的，畢竟是嫡長子，又是未來皇位的繼承者。父子兩人談論的都是時政要事，由科舉制度說到官員的選拔。由于南方的士子聰明而又刻苦，大多數都是文采出眾，歷來中進士者多為南方人。北方的士子生性淳樸仁厚，美中不足的就是文采尋常，仁宗的意思是為了保證北方的士子可以考中進士，決定今后的科舉考試中錄取進士實行南方錄取六十人，北方錄取四十人的制度，算是一個折中的辦法。

也許是身子肥胖的原因，仁宗的精力有限，似乎沒有充沛的時候，就像現在，仁宗的神色已然有些倦了，揮手示意太子退下，今天的談話就到此為止了。

都說春困秋乏，想來仁宗一會就要回乾清宮小憩養精神，就是說我今天幾乎沒有什么事情了。冷梅和鄧通，還有丁香，他們三個現在才是忙人，一天到晚很難有清閑的時候，侍奉在仁宗左右，不能有半點的疏忽，相比之下，我這個文書房的女官就是半天的差事，眼下我要回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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