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下午5點鐘了，但六月天長，所以天色尚早，一抹斜陽落在規規矩矩的屋檐和掉色的門窗上，幾只燕子立在門廊下的電線上，并沒叫聲，只是審視著我這個不速之客。庭院很深，剛進去時是一片菜園，土豆西紅柿茄子辣椒韭菜茴香都長得生機勃勃，接著是一片花園，這些花都是我小時候養過的，草茉莉江西臘串紅黃金塔月季芍藥鳶尾包指草，說不上姹紫嫣紅，卻也是一派春色撩人。過了菜園和花園，這才走到堂屋門口，我停住腳步，喊了一聲，有人在家嗎？

沒人搭理，我又喊了一聲，聲調高了一些。這時，有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從后院走了過來，見我并未言語，好像在打量我，一步步走過來，直至走到門口，才說，你找誰？

我問，這是鄭羽皓的家嗎？

嗯，是的，你是誰？那女人問我。

我是他的同學。

中學同學嗎？女人說。

小學同學。我撒謊道。

噢，看起來不像。女人說。

怎么可能不像呢？我問。

說不好，因為自從他走了，他的同學一個都沒來找過他，過了這么多年你才來，叫人感到奇怪。女人道。

噢，也是，我真的是他同學，阿姨，我們倆上小學的時候還是同桌呢！后來他走了，我沒來得及送他，那時候也是害怕，人小嘛，現在明白了，就不害怕了，挺想他的。我說。“走了”的意思就是人死了，這是我們這里一種委婉的說法。

好，那先進來待會兒吧，我正擇菜呢，一會兒而就在這兒吃飯吧，正好冰箱里還有肉，昨天他爸剛從藍泉河釣的魚也還沒燉，一會兒紅燒了它。他媽媽說。

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實話我已經累了。于是看見沙發，很親切，馬上坐了上去。

她媽媽給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就去了外面，轉身又回來了，這時手里多了一個籃子，里面放著豆角，她見我直看，便說，這是六月鮮兒，剛摘的，等下跟土豆燉著吃。

我小時候，奶奶也經常這么做著吃，很好吃。我說。

哦，你是哪個村的？

黃土坎。我說，想了想才說出這個名字，可能因為離家太久，乃至于我都忘記了自己曾經的存在。看來人真的很容易就忘記一些東西。

嗯，那不遠。她說，家里都有什么人？

我說，我是個孤兒，和奶奶一起長大的，奶奶幾年前也撒手了。

她嘆氣道，還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呢！

我笑道，沒事，我都習慣了。

要是我們皓子活著，現在也該有你這么大了，該娶媳婦了，我也能抱孫子了。她說。

他不是有個弟弟嗎？我說。

還讀研呢，畢業了工作都不找，然后又接著讀研去了！她說，要是羽皓就聽話了，他弟弟不聽話，主意大著呢！

在哪兒上學？我問。

在BJ。她說。

噢，有他照片嗎，我想看看。我說，我這時猛然想起了一件事，而且有所關聯，也許我想的不對，因為這也太離奇了，但我還是想看看。

有，你等著。

麻煩您了。

不麻煩，現在就我們兩個老家伙在家，閨女隔段日子才回家看看我們，平時待著也膩味，你來了挺好，說說話，想想我們羽皓。她說著，從一個老式廚子里翻出了一本相冊，遞給了我。

她并沒有走，而是看我翻著，給我指點著那上面的人都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