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白衫衣

晚上，張翠娥熬夜了一鍋紅豆稀飯，炕了十來個玉米面餅子，她和楊高獻每人吃了一個半，楊和吃了半個，二軍和梅子一個也沒有吃。

“小東西們，好的吃得死，賴的死不吃。中午一人逮了八個油糕，晚上棒子面紋絲不動。”

“行了，三十里的莜面，四十里的糕，十里的蕎面餓斷腰。中午吃八個，我下地受哇能吃多少。”楊高獻說，

下午到地里，楊高獻地里鋤玉米，發現種在隔棱上紅梅豆（陽高對紅蕓豆的叫法）已經熟了，趕緊割出一回來一片，要上不收，豆莢就會炸開，豆子就掉瑈地里在，沒法收拾了。

洗完鍋，張翠娥搬了小板凳，與丈夫一起揪豆莢。她邊揪邊問今年的莊稼的長勢，邊拉噠家長里短。

“哎，你說今年咱們的莊稼怎樣呢，我四五天沒有下地了，我看看收成錯不了。”

“你說四里叉那塊地，能打一千斤小麥（mie滅音）吧！化肥廠東墻的菜籽（雁北地區一種用來榨油的植物）長得綠油油的，打下來多換點麻油。”

“對了，忘了跟你說了，我兄弟家的狗下了窩娃，咱們要上一個，聽說是白毛的。”

楊高獻一直連都沒有哼，聽到這句話抬起頭，“白狗黑貓妨人一納爾（ner意思是一個準），不要不要，看讓它妨著了，咱還指望過好光景，孩子們還指望考大學哩！”

“你說的都是迷信，瞎講究。”

“啥瞎講究，禿頭上的虱子——明擺的，他們家過得什么樣光景，

房上沒皮，炕上沒席，甕里沒糜（一種對黍子的別稱），一年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來咱家一下逮了十二個油糕、兩碗菜。光景一直也過不起來。”

“看看，一說這些你話比屁還多，本事得你，還不是政策好。”說完張翠娥氣沖沖地回屋去了。

楊高獻自己把豆莢揪完，放到兩個大竹笆斗里，估摸了一下曬干能出60斤梅豆，加上地上沒有割回來的，能曬200多斤，臉上笑容。竹笆斗放到窗根下，他又把豆個爛（桿的意思）捆了三捆，堆了南墻角上。

楊高獻挖了一袋子煙絲，蹲到地上抽開了。這時，孩子們從外面耍了回來。

“二軍，梅子洗腳睡覺啦！大軍去把炕給暖上。”

張翠娥坐在炕上給二軍補褲襠，梅子的衫衣開了一道縫。她對窗外喊，“哎，我說你有沒有該補納的？”

抽完兩鍋煙，楊高獻拎著自己有布衫進來了，然后扔給張翠娥，“我的扣子快掉了，碼一碼，看掉了。這鞋的腳本尖也薄了，從里頭墊一墊吧。”

“箱子里還有過年買的一雙新布鞋，明天穿了吧。”

“墊墊還能穿，這雙跟腳。”說完，楊高獻舀了一瓢熱水燙腳。

張翠娥找了兩塊布，把布墊到里面，用黑線一個小針腳一個小針腳細細地縫好，然后用剪刀將不平整的部分剪掉。

她知道：一個莊戶人一定要合腳、結實，來不得半點馬虎。

她用鞋刷沾著肥皂將鞋子認真地刷了一遍，放到窗臺上陰干，明天早上還要穿。

“孩子他爹，你說大軍考上了二中，孩子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是不是給孩子做上一件白衫衣，聽說最近出了一種的確良布，做襯衣最好啦。要不給大軍做一件。”

“可貴的了哇，屁大的小孩穿棉布的就行了。不要講究哩，我看將就哇”楊高獻邊脫鞋上炕邊說。

“孩子考了全縣第二名，是件榮耀的事，再說孩子穿上新衣服，不也是你們老楊家的光彩嗎？”

“光彩，能考上大學那才是光彩哩。蛤蟆穿龍皮——長不出角角（jie）來。”

“你這人，一輩子就這德行，拿起放不下，連辣辣一苗蔥蔥也吃不上。”

楊高獻躺著進被子里，不再持反對意見，“買哇，布票夠不夠？”

“夠了，今年大年我留了一點，攢了下來。一尺的確良4毛3分，四尺總共1塊7毛8分錢，匝一件衫衣3毛錢，需2塊零8分錢。”

“孩子他爹，你說要是有條藍褲子，是不是更好？”

“我不是還有一條藍褲子，改拆改拆行了。”楊高獻有氣無力地回答著。

不一會兒，他的呼嚕聲便和孩子們的呼吸相互應和。

第二天，張翠娥領著楊和到了南街的百貸公司，幾個售貨員正在邊聊天邊收拾貨架上布匹。她從北邊的轉到南邊，又從南邊轉到北邊，楊和跑到門口玩去了。

“同志，有的確良沒有。”

“那不是，你不會自己看，右邊第二、第三卷都是。”一個穿白花上衣，米黃色褲子的售貨員回答。

“多錢一尺？”

“第二卷4毛3分，第三卷4毛”

“為啥差3分錢。”張翠娥用手對比著兩卷布料。

“不知道，你問我，我問誰。”

這時，一名穿灰色中山服的中年女售貨員走了過來，“大姐，你給誰扯，要是你兒子，我看看三尺八寸就夠了，多了浪費。4毛錢一尺的就行，這料子根本穿不爛。”中年女售貨員用眼角掃了一下下在玩的楊和。

“好好，那就扯上三尺八寸吧！謝謝你啊！”

付了錢后，張翠娥把布料整齊地疊起來，夾在胳肢窩下。從背北街走去。路上，她一直在嘀咕：四得四，四四一十六。二四得八，1塊7毛8分減去1塊5毛2分，省下2毛6分錢，值，值。

北街中段，東風裁縫店是陽高縣有名的裁縫，店里的師傅“拐相五兒”是最有名裁縫，俗話說量體裁衣，可是“拐相五兒”師傅有更絕的——看體裁衣，只要把你這個人上下打量一番，就能知道尺寸，然后用彩色的劃粉在布料上標上具體的尺碼，等待改天下料。

進了紅葉裁縫店，只見有四五人等待著量衣服，旁邊的布料堆得像一座小山。

好不容易輪到了自己，張翠娥趕忙上前把布料攤在案上，雙手扶住楊和的肩膀，“師傅，我家孩子想件衫衣。您給量一量。”

裁縫師傅量好了尺寸，張翠娥便問什么時候來取？回答說兩個月。

這使她吃了一驚，心想做這么一件衣服怎么會要大半年的時間呢？便同裁縫師傅商量說：“您看，能不能幫忙趕一趕。孩子一個月開學”

“不行。你看，我們就這么幾個人，接的活兒都快要堆到屋頂了，怎么做得過來呀？”

張翠娥一看，的確是實話。只好要回衣料，臨走時有人建議他到南街寺巷的紅蓮縫紉店，那是一家個體戶，在家里攬活干。

紅蓮縫紉店，老板葉紅蓮將母子倆熱情的迎進南房，仔細詢問對衣服的要求，認真丈量各個部位的尺寸，最后承諾20天后來取，加工費是2毛7分錢。

回家的路上，張翠娥感覺十分高興，做衣服經過搞價還價，錢省下2毛9分錢。她給買了一分錢的糖、共四塊，囑咐楊和跟弟弟每人一塊，給妹妹留兩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