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泗詫異：“難道他甘愿被困于結界之中？”

“不，”月御汐將空了的琉璃杯放在手心把玩，“他只是在等我。”

眾長老一驚，長干第一個反應過來，緊張道：“那殿下打算如何？”

“如何？”月御汐淺淺微笑，“幻虛的新任靈皇放棄享受坐擁靈族的歡愉，卻是甘愿在陰寒的浮崖山腳枯坐了一夜……我若不去，豈非太過失禮？”

長干對于月御汐的能力向來是不敢質疑分毫的，當下也沒有什么異議：“那殿下可是要獨自前去？”

月御汐手中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眼中血色褪去，卻是余留下一片深寂。他開口，語調溫潤卻仿佛已隱隱帶了一絲不耐：“此事我自有打算，就不勞長長老費心了。”

長干察覺出月御汐的不愿多言，微愣之后，立即俯身道：“是。”

“退下吧。”月御汐也沒有再多說什么的意思，可卻就在開口說了讓八大長老離去的那一瞬間，忽然想到了什么，“等等……還有一事。”

月御汐忽然站了起來，毫無起伏的語調在寒緋殿內響起，低緩卻攝人心魄，“血族與十字聯盟自存在之日起便是天定的宿敵，這是每一個血族都明白的。但是，慕伊已經拋棄了吸血鬼獵人的身份，亦不再屬于十字聯盟中人。”微頓了一下后，冷聲道，“她在月墟的存在，我會全部負責，所以請諸位長老不必擔心……而與此相對，我不希望今夜之后聽到任何的流言蜚語從這個殿內傳出去。”

與一貫的溫和不同，這樣冷肅的話語自月御汐的口中吐出，讓尚在殿中的八大長老皆是心中一凜。可是，收留一個宿敵之子入東洲畢竟已是犯了血族的大忌了。千百年來，十字聯盟面上打著維護人類和血族和諧共處的旗子，暗地里又是殺了多少他們初生的血族？這種累積了幾個世紀的恨，是永遠也無法化解的——即便是月御汐，也無能為力。

歷史存在的恐怖就在于它的層層累疊，又更何況是像血族一般存在的活歷史？

“血族狩獵者之子的身份有豈是說拋棄，就可以拋棄的？”驀地，大殿中響起了一句夾著鮮明恨意的冷言，對著月御汐的話語迎刃而上，竟是出自一向寡言的鄂謹。

八大長老中，鄂謹與十字聯盟的交院最深——他曾有過三個極為出色的后代，卻都一一在人界的游玩歷程中死在了十字聯盟的圍剿之下。這樣的深仇，即便他再活上千年也絕不會忘！

月御汐皺了皺眉，沉默，直到他感受到鄂謹洶涌的怒意在一片靜寂之中漸漸又有些平息下來了之后，才淡漠地開口：“那么，鄂長老，請你告訴我，血統是可以選擇的嗎？”

這句話，簡單而溫潤，卻是讓整個寒緋殿中的血族都感覺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就連夜涼也禁不住一顫。而鄂謹的臉上早已經慘白得毫無血色，一個踉蹌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殿下，鄂謹知錯、鄂謹知錯……自此后，再不會講十字聯盟的恨強加到尹小姐的身上！”

血統，這是整個東洲的禁忌！沒有任何一個血族敢在這月御汐的天下談及血統之說，而他，竟然在這寒緋殿……

月御汐沒什么表情，居高臨下得看著地上的鄂謹，眼中閃過一絲憐惜。他所經歷的，月御汐又怎會不知。他把他從地上扶起，視線對上他近乎死了的眼，在那里面，他曾今所羨慕的風華正茂、意氣昂揚，都已不復再見。

“鄂長老，”月御汐的視線忽地落在了他的左手衣袖口上，在那片暗藍色的錦布之下，是一只已斷了三指的手，“我向你立下承諾，若是有一日慕伊重返十字聯盟，我定親手將她處死。”

鄂謹的身子明顯一僵，沒有抬頭，亦沒有開口，可是肩膀的隱隱顫動卻分明顯示著他正在極力隱忍著什么。

長干不忍，有些不甘地問道：“殿下，您為何如此偏愛這個……人類少女？”

“偏愛？”月御汐卻是一聲呢喃，毫無笑意地揚了揚唇角，“這個詞，重了。”

.

而此時，歸月居內尹慕伊所在的寢屋卻正是燈火通明，寂如墳冢。

躺在床上的尹慕伊毫無睡意，隨手扯了幾片被沿下的黑色羽毛玩弄了一會，想通了一些事以后，便覺得餓了。

她從床上坐了起來，想要找些東西吃，可是在掃了一圈這偌大的屋子后分明沒有發現任何用來填腹的東西。忽然，她想起了她吃“早餐”時候月御汐一句話就招來一個侍者的場景……

“請問有人在嗎？”尹慕伊嘗試著開口喚了喚，空氣里沒有回聲。

尹慕伊皺了皺眉頭，忽地意識到了什么，又滿懷期待地喊了聲：“請問有血族在嗎？”

空氣里還是沒有回音。可剛到房門口的月御汐卻是停了腳步。

尹慕伊自然是察覺不到，連叫了兩次都沒有被理睬的她未免有些煩躁。月御汐開口時的聲音也沒比她響啊，為什么他們這些侍者可以聽到他的吩咐卻聽不到她的聲音呢？

“好餓……”尹慕伊一手捂上了她的肚子，身子有些無力地栽在了厚重的黑羽被上.

可是三秒之后，她卻又忽地如回光返照一般從被子上彈了起來，神情一派嚴肅：“伺候小姐用餐。”

細嫩的嗓子刻意壓低了聲音，竭盡全力地模仿著月御汐淡涼如水的語調，聽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

月御汐站在屋外，忽然覺得有些無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