鱗次櫛比的高樓里那些或明亮著或昏暗著的燈火已經一盞一盞的漸次熄滅了，文麗還是無法入睡。

四周，一片漆黯，一片讓人感到絕望和窒息的漆黯，像滔滔的大海，像滾滾的濃霧，包裹，籠罩著文麗，黑暗中，蜷縮在柔軟的床上的文麗時而覺得自己像是漂浮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之中的一葉隨波逐流的小舟，時而覺得自己猶如飄蕩在浩渺蒼邃的天際之間的一片游離不定的浮云。

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如撲火的飛蛾一般簇集著涌上文麗的心頭，密密麻麻的鋪展在文麗的腦海里，讓文麗無法阻止，亦無法驅趕，文麗又開始失眠了。

自從前不久文麗回到父母家，看到母親紅腫的雙眼，之后又聽了母親的哭訴之后，文麗的內心就一直不能平靜。

父親一直有早睡早起的習慣，那天，清晨六點過父親就起床了，父親起床的時候母親還躺在床上沒有起來，保姆陳大姐也還沒用醒來，父親簡單的洗漱過之后，慢騰騰的走進了中臥室。

父母家的中臥室平時是空著的，只有家里親人回來探親的時候才會住上一陣子，母親以為是父親睡不著怕驚擾了母親休息而去了中臥室，可是父親走進中臥室之后，卻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進了母親的耳朵，父親好像是在翻箱倒柜，母親想，父親也許是在尋找什么東西吧，也就沒有放在心上，見天色尚早，母親想再躺一會再起床，就在母親處于似睡非睡的狀態的時候，母親的耳畔突然響起了一種聲音，一種憤懣不已的聲音。

“那是什么？那個黑色的袋子里裝的是什么？”母親睜開眼睛，看到父親站立在床前，面色凝重而晦暗。

“黑色的袋子？哪個黑色的袋子？”面對著這突如其來的質問，母親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衣柜最底下的那個黑色的塑料袋里是什么？”父親的語氣里還是帶著抑制不住的怒火。

“黑色的塑料袋？”母親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你們想咒我死啊？”看到母親一副依然不知所措的樣子，父親的怒火忽然之間就爆發了。

“沒有人想咒你死啊，我們巴不得你好好的，我們怎么會咒你死呢？”盡管母親心里很是委屈，但是母親還是盡量用平和的語氣回答著父親的質問，自從父親出院之后，母親就事事隱忍著，遷就著父親。

“既然你們沒有人咒我死，你們為什么把壽衣都給我買好了？”父親指著中臥室氣不打一處出的樣子。

“哦，你說老衣啊，那是孩子們買的，孩子們聽說提前給老人準備老衣，可以添壽添福，所以就提前準備好放在家里了。”母親一邊望著父親因氣憤而有些扭曲的臉回答，一邊開始起身穿衣。

“放屁，我人還沒有死，你們就把壽衣準備好放在家里，不是盼著我早死是什么？”父親好像是被母親的解釋激怒了。

“老頭子，我們盼著你死干什么，我們都希望你多活幾年呢，你看，現在兒女都大了，兒女們也都很孝順，正是我們享福的日子呢，我們應該多活幾年呢……”母親換了一種較為親昵的口氣，想減輕父親的氣惱。

“哼，我巴不得現在就死了呢，這樣活著痛苦的很，你想活你就多活幾年，我是不想活著受罪……”父親還是怒火未消。

“老頭子，你這活著算是在受罪嗎？就拿這次你生病住院來說，大大小小幾個兒女每天二十四個小時輪流照顧著你，哪個沒有巴心巴肝？哪個沒有盡心盡力？再說了，兒女也都很孝順的，平日里，家里的東西也從來沒有斷過，不是兒子今天買肉回來，就是丫頭明天買菜回來，家里的東西堆著吃都吃不完，你看對門的老頭老太太多羨慕我們家啊，他們也有兒有女，平日家里卻冷冷清清的，兒女相隔不遠，卻很少回去看望兩個老人，我知道你生病之后心情和身體一直不好，但是現在不是正在慢慢的恢復嗎？你何必這么悲觀呢？”母親仍舊極具耐心的勸導著父親，并緩緩轉身走入了中臥室，只見中臥室的床上散放著父親翻亂的壽衣。

“悲觀？我就是悲觀，我就是想早點死，這人活著有什么意思，每天都要遭受病痛的折磨。”父親還是不依不饒的

那天，醫院又一次下達了病危通知書，并讓親屬準備后事，看著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父親，在征得母親同意的情況下，文麗和文芳懷著極為痛苦而復雜的心情為父親挑選了壽衣。

對于售賣殯葬、祭祀之類用品的棺木壽衣店，文麗一直是懷有一種望而生畏的感覺的，每次路過棺木壽衣店，文麗都是疾步而行，匆匆走過，文麗總覺得有一股黑霧一般的東西在追逐著自己，文麗的心里會產生一種惶恐不安的感覺。而現在文麗不得不親自去面對這樣一件自己覺得非常很膽怯的事情。

文麗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天下午，文芳和自己一起走進了一家棺木壽衣店，一進店里，文麗的心里就禁不住掠過一絲陰森森的感覺。

聽到腳步聲，一個蹲在地上整理著一沓一沓的紙錢的女人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文麗和文芳，然后又扭過頭去繼續著手上的活路。女人年齡不大，也就三十來歲，可是卻瘦瘦弱弱的，臉色蠟黃，頭發凌亂，一副很悲苦的樣子。

“文芳，我們進來的時候車門好像沒有鎖，我們的包什么的都在車里，我們去看看吧？”文麗捏了一下文芳的手，示意文芳退出去，文麗覺得那種陰森森的感覺越來越重了。

“姐，我鎖好了的，我剛才鎖上之后還特意拉了拉車把手的，我們先看看吧，先了解了解。”文芳看了一眼文麗，文芳顯然是明白了文麗的意思。

“嗯，鎖好了就好。”文麗只好依著文芳，文麗知道文芳是想先隨便看看，好了解一下行情。

文芳拉著文麗一起走向擺放在進門處的一堵墻面上的一排貨架，貨架上擺放著種類和名目繁多的殯葬用品，有絹花，蠟燭，靈牌、挽聯等文麗和文芳叫得出名字的物品，還有很多文麗和文芳既不認得也叫不出名字的物品。

房間狹小而且光線有些幽暗，再加上那些擺放的有些擁擠和凌亂的物品，文麗覺得心里像是壓著一塊石頭，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你好，這些是什么，可以簡單的給我們介紹一下嗎？”文芳指著一排貨架上擺放著的那些不知名目的物品。

“你們是來買東西的還是只是先了解了解而已？”女人沒有起身，只是抬頭很木然的看了看文芳，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戴著一副僵尸般的表情。

“我們想給我們的父親買壽衣，不知道買怎樣的才合適。”盡管女人的態度很不友好，文芳還是忍著不快。

“你們不買這些，我現在給你們講了也沒有用，壽衣在中間的桌子上，你們先自己看看吧。”女人還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像一株即將干涸枯萎的雜草，沒有一絲生機和活力。

“文芳，走，我們去別處看看，旁邊有好幾家呢。”文麗一聽女人那幾句不陰不陽的話，就氣不打一處來。

“什么態度嘛，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這樣的人適合做這種生意嗎？”文麗拉著文芳走出了這家店。

“是啊，你說誰還會到這樣的店里來買東西啊，不但沒有一點熱情，好像我們還欠了她八輩子的債似的。”文芳苦笑著搖了搖頭。

“不過，這可能是店員，不應該是老板，如果是老板，這樣的服務態度早就該關門了，哪會有什么生意啊？”文芳接著說。

“嗯，也許吧，但愿不是老板吧。”說著說著文麗和文芳就已經來到了緊挨著這家店的另外一家棺木壽衣店門口。

“你們好，歡迎光臨，有什么需要的嗎？先看看，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詳細的給你們介紹介紹的。”看見有人走入了店里，一個衣著整潔的中年女人放下手中正在繡著的十字繡站了起來，然后很熱情的迎了過來。

中年女人圓圓潤潤的，很豐滿，很白凈，中年女人臉部有著柔和而飽滿的線條，雙雙的下巴，肉嘟嘟的臉頰，看上去感覺很是和善，特別是那發自內心的笑容，仿佛是一縷縷可以驅散陰晦和黯淡的陽光，給人一種和煦而溫暖的感覺，這讓文麗的心里多少松了一口氣，對棺木壽衣店不再像之前那樣懼怕了。

“你好，是這樣的啊，我們準備給父親買壽衣，但是聽說買壽衣有一些講究，我們不知道具體有哪些講究，你能給我們說說嗎？”文芳禮貌而客氣的回答道。

“哦，老人家的具體情況可以告訴我嗎？”中年女人有很好聽的聲音，很柔和，很溫軟。

“是這樣的，老人已經七十多歲了，在醫院鮑病危呢，醫生讓怎么準備后事，我們想先給父親買壽衣。”文芳嘆了口氣，幽幽的說到。

“哦，壽衣在那邊的大桌子上，就是那一大摞花花綠綠的東西，剛才有一位顧客看了，我還沒用來得及收撿呢，你們可以先看看，不過，我想這些貨架上的東西你們也可以順便看看，既然來了，就不妨都大概的先了解了解，以后如果要用的時候也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是吧？”

“嗯，好的，那我們就先看看其他的小東西，然后再看壽衣吧。”于是，文芳和文麗走向靠墻而立的一排貨架。寬敞而明亮的店鋪的貨架上擺放著形形色色的殯葬用品，

“嗯，我給你們逐一的簡單介紹介紹好嗎？你們看，這些東西是布置靈堂專用的布幔，絹花，香，燭，這個你們可能知道，不過，這里的香有環香，還有尺香，這個燭是葫蘆燭，這個是紅白蠟燭。”中年女人跟隨著文芳和文麗走到貨架旁，指著貨架上的東西對文芳和文麗說。

“這些是冥幣，黃紙，靈幡，門帆等，這些是紙制的音響影院，蓬萊仙府，九華別墅，汽車，樓房，燈籠，花轎，金元寶，冥府皮鞋等，你們看這里，這些是塑料制成的天堂電動車，天堂傘，手機模型，元寶搖錢樹……”中年女人走到了另外一個貨架旁。

“哦，什么都有啊，別墅，汽車都有，看來人間有的東西，陰間也都有啊。”文芳很是詫異的感嘆著。

“嗯，是的，不僅僅有這些，就連家用電器，如洗衣機啊，冰箱啊，空調啊都有的，現在人間可以享受得到的東西，陰間也同樣可以享受得到。”中年女人用一種很平和，很淡定的語氣對文芳說。

“這是壽衣，你們看看，男式壽衣的款式有中山裝，唐裝，西裝這幾種款式，顏色有藍色的，褐色的，金色的，還有綠色的，質地有棉質的，有絲質的，你們看看，你們給老人家選擇哪種合適？”中年女人走到那張大桌子前，指著那堆花花綠綠的壽衣，一件一件的翻出來給文芳和文麗看，

“這里還有壽枕，壽帽，壽鞋，還有蓋的被子和墊的褥子，蓋的通常是銀色的，墊的是黃色的，有鋪金蓋銀之說。”中年女人邊看邊說，很是耐心。

“哦，其中有哪些忌諱和講究呢？你可以給我們說說嗎？”文麗看著一套套做工還算細致的壽衣問中年女人。

“哦，是這樣的，壽衣無論內衣外衣，一律都不能使用紐扣，只使用帶子，紐扣又叫紐子，諧音扭子，扣子諧音克子，對兒女不利，所以不能使用。以帶子代替紐扣，帶子，帶來兒子，大吉大利。壽衣衣料必須是棉或絲類的，取“眷戀”“緬懷”之意，壽衣不能用緞子，緞子與“斷子”諧音，還有，腳上的鞋、襪也必須是棉的。”中年女人講起這些來頭頭是道，看來她對這一行是捻熟于心。

“對了，皮衣、皮帽、皮靴等皮制品，也不能當做壽衣。據說死者要轉世托生，穿皮制品容易被誤認為是獸類，下輩子就不能托生為人了。”中年女人補充到。

“真是隔行如隔山啊，沒有想到你們這一行有這么多的忌諱，如果不是聽你給我們說這些，我們還真的不知道呢。呵，你是老板娘吧？”文芳聽完介紹之后突然出其不意的問中年女人。

“嗯，是的，這家店是我老公開的，不過平時他忙他的事情，很少到店里來，店里的事情都是我在負責處理，怎么了？你們有什么事情嗎？”中年女人笑著，露出一副潔白而整齊的牙齒，很慈善的樣子。

“哦，沒有什么事情，你不要誤會，我們只是隨便問問，剛才我們去另一家店，那里面的人可能是店員，態度一點都不好，我們看你這么熱情，所以就問問，不好意思，我們有點唐突了啊。”文芳連忙道歉。

“呵，沒有關系的，你說的是旁邊的那家是嗎？旁邊那家男人在外面找了一個小三，兩口子在鬧離婚呢。”中年女人輕描淡寫的說到，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

“哦，是這樣啊，難怪那女人態度不好呢，心情不好，怎么會有好的態度呢？哎，現在的男人也真是……”文芳有些憤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