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山歌
王桃花抱著小樂生在山野小徑上走著。
彎彎的小徑上,粉白如雪的刺槐花開始凋謝,多情地吻向大地,空氣中飄散濃郁的花香。紫色的楝花剛開始綻放,尤如月朗的星星,美麗如夢。
王桃花遠遠望見趙彩云坐于村頭一株碩大的楝樹下,輕聲吟唱一首山歌:
哥栽苦楝高山尖,
妹在屋前栽苦楝。
同時栽來同時長,
風里雨里苦相戀。
這支歌飽蘸趙彩云的情與愛,心與魂的歌,低沉婉轉,纏綿動人。
王桃花聽呆了,半晌嘆了口氣。呵,女人的心終竟是相通的,她深深同情趙彩云這苦命的女人,她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如果我將章玉德還給趙彩云,那她……但人不是禮物,可以隨便送人。王桃花凝眸懷中的小樂生,突然覺得自已的念頭似乎很荒唐。她不忍再聽趙彩云令人心碎的歌唱,趕忙向村子中央走去。
趙彩云盡情地唱呵唱,心中的郁悒,女人心中特有的那種躁動不安,在歌聲里消融。
年余來,趙彩云終于從深不可測的痛苦悲觀的深淵里解脫出來。五月是個多情的季節,她的眼睛雖然失明了,但重要的是,她是個年輕精力旺盛的女人。這幾天,她心海情波洶涌,女人的欲望尤如那熊熊烈火焚燒她的心,煎熬她的肉體。她覺得自己是個吹足了氣的氣球,外界的物件稍一碰便會爆炸。但她的情屬于章玉德,她的愛屬于章玉德,今生今世她不會再愛其他人。但她又深深地懂得,她不能向章玉德流露心中半點的欲望。楝樹下唱這首古老的山歌,她可以回憶過去,讓自已愛之火在過去的甘露里熄滅。她可以在楝樹下,聽章玉德回家的跫音,讓那熟悉的跫音,撫平心中澎湃的情濤。
這時,章玉德頭戴礦燈帽,黑人似的走來了。
趙彩云敏銳地捕捉到那跫音,她很激動,一只手不安地撫摸那樹皮粗糙的楝樹,極力抑止自已的情緒。
“彩云。”章玉德老遠看見趙彩云了,他熱情地招呼。
“玉德哥,回來了?”趙彩云笑盈盈地問。
“嗯。”
“今天出了很多煤?”
“幾十噸呢?”章玉德望著趙彩云說,“可惜那‘還魂草’治不好你的眼睛,不然領你到井下去看看該多好。”
“這是我的命苦。玉德哥,你冒著生命危險為我采藥的大恩大德,我十八輩子也會記著的。“
“不要這樣說,彩云。”
“媽媽——媽媽……”趙彩云的女孩芳芳一路呼喊著跑來了。
芳芳今年已經七歲,人長得挺秀氣,橢圓的臉,由于一路奔跑,兩頰泛兩朵好看的紅云,烏黑的眉毛,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惹人喜歡。她說話的時候,兩腮呈現好看的淺淺的酒窩。
“芳芳。”章玉德憐愛地叫。
“叔叔。”芳芳向章玉德嫣然一笑,回頭對趙彩云說,“我回家不見您,我想,媽媽一定在這兒站著,在這兒唱歌……
“唱歌?唱什么歌?”章玉德好奇地問。
“唱一首老掉牙的歌。”芳芳說完,便稚聲稚氣唱了起來——
哥栽苦楝高山尖,
妹在屋前栽苦楝。
同時栽來同時長,
風里雨里苦相戀。
女孩的話和歌,揭了趙彩云的心事,趙彩云的臉紅了,她責斥芳芳:“芳芳,你不要胡說八道。”
“我沒說錯呀,媽媽,你就是喜歡這首歌,你還教我唱呢。”芳芳挺委屈地說。
孩子是天真無邪的,是不虛偽的,是最喜歡說真話的。面對真實,趙彩云面紅耳赤,無力反駁,只能深深地低下自己的頭。
聽了趙彩云母女這一番對話,章玉德感悟到了趙彩云對自己的摯愛。此刻,章玉德好激動喲,心頭兀自涌出一股暖流,他走上前拉著芳芳的雙手說:“芳芳,你剛才的歌唱得真好聽,來,我們一齊來唱這首歌。
“好的,叔叔。“
于是,章玉德和芳芳放聲唱了起來:
哥栽苦楝高山尖,
妹在屋前栽苦楝。
同時栽來同時長,
風里雨里苦相戀。
趙彩云聽得心潮起伏,淚水漣漣,趕緊伏在楝樹上,抑止自已的情緒。
章玉德唱完這首,看見趙彩云淚水漣漣,他不知說什么好,他怕自己抑止不了自己的感情,同時,他也感覺到自己這樣似乎對王桃花有點不公平。于是他逃也似的,匆匆離去。
芳芳望望章玉德遠去的背影,再看看媽媽那傷心欲絕的模樣,芳芳眨巴眨巴著那雙清純的眼睛,很不明白媽媽和玉德叔叔這是為什么。
離去不遠的王桃花,站立一棵楝樹下,聽完趙彩云和章玉德親熱的話語,章玉德和芳芳合唱的山歌,心頭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她重重地咬著自己的嘴唇,想讓肌膚的劇痛替代自己心頭的痛。可是辦不到,她感覺自己的鼻孔酸酸的,眼淚卻象斷線的珍珠,很不聽話,“吧噠吧噠”直往下掉。
王桃花仰天嘆息,干脆放縱自已,任憑眼淚小溪一樣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