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宣政殿的人收到急報，遣人來映月臺通報。宗泓輕手輕腳地穿戴好衣服，生怕吵醒了正在熟睡中的安子衿。到偏殿正好衣冠，溫水洗漱之后又回到榻邊。安子衿仿佛感受到動靜微微皺起淡眉，抿了抿嘴，白玉般的臉頰輕輕地蹭了蹭錦被，一只手揪著被窩，另一只手卻稍露了出來。他眼眸似水，臉色溫和地將露出來的小手輕輕放回被窩，掖好被子，大掌撥開額前因轉換睡姿而凌亂的發絲，在額上印下一吻，悄然踏出寢殿后，腳步開始急急地往宣政殿趕。待到一個時辰后，安子衿醒來，頭微微疼，枕邊人已不在，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天空暗沉沉的，以為時辰尚早，但喚來拂塵才知已是辰時。拂塵備好熱水，伺候她沐浴洗漱，云岫雖備好了早膳，但待安子衿收拾好，已接近午膳光景。

“今日雨勢這樣大，深秋的雨，一場比一場寒。”安子衿坐在椅子上，看著院子里的枯荷被雨滴擊打，發出悶聲。

“是啊小主，冬日將要來了，咱們宮里也要早做打算。宮里水景多，寒氣也重，多備些炭火才是。”云岫在一旁縫補著衣物。

“炭火什么的內務府總是會撥下來的，不必急急地催。再者炭火用多了，雖暖，但總是浪費了。到不如把從府里帶來的棉被翻出來，還有一些舊衣物，做成棉馬甲穿在身上，亦可驅寒。”安子衿看著院子里的枯荷出了神，想起今晨迷迷糊糊地似是宗泓給她掖了被子，又生怕驚醒自己，心里倒是添了一份暖意。

“小主說的對，撥下來的炭火總是有限的，我們得自己想辦法。”拂塵在一旁站著，拿著繡譜挑選紋飾，“小主是在看什么，看得這樣出神？”

“沒什么，等雨停。”安子衿取過拂塵手中的繡譜細細端詳，“這個樣式不錯，姐姐定是會喜歡的。”

“今日雨大，小主可是要出去？這雨涼的很，只怕是要受寒了。”拂塵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出去走走，許久不曾拜見太后了，到集仙居吧。拂塵，去取傘來。”拂塵聽罷取來她的披風和傘，讓云岫好好呆在殿里，便隨安子衿出門了。

大大的油紙傘撐開，雨點落在傘面上，隨不能傷人分毫，卻仿佛沁透了些寒意。

宣政殿內，一人跪在案前悲慟陳情，聲音激動，沙啞帶著哭腔。

“皇上，唐尚書，他就這樣，就這樣沒了。竟是在街上被亂民所害。”下跪之人正是兵部尚書唐瑋的手下。此刻他們本是被派到漠城巡防。不想五日前的夜里，在漠城都指揮僉事府見過僉事后，出門卻被一群鬧事的醉漢亂棍打成重傷，兩日后吐血不止氣絕。

“仔細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宗泓的聲音里冷清。

借巡防之前他收到了不少地方彈劾唐瑋的折子，一直秘而不發，此次正是想試探他到地方練兵處探查是否又將借機斂財，順便徹查這些年來各地方收受賄賂之事，卻未曾想前幾日接到秘報說他到漠城都指揮僉事處喝酒鬧事，被亂民打死。。

“尚書大人到了漠城，都指揮僉事就派人照應著。臣等讓探子給我們帶來了漠城練兵處的地形圖，和糧馬人數清算。大人那日在都指揮僉事府上正是商討巡防之事，誰料想竟出了如此事件。”那手下一字一句稟報著。

“是嗎？那你可知自唐尚書巡防起，朕的手上收到了多少地方彈劾他的奏折？”宗泓將桌上的奏折一本本翻開，冷眼看著跪在案前的人，“潞州監察史上的折子，唐尚書歷年收受地方賄賂。凜州指揮同知，唐尚書巡防期間以巡防長身份在地方要求高等禮遇，實不像一忠國之將。他到漠城都指揮僉事府上難道不是想討要些“貢品”，結果喝酒鬧事在街上挑釁醉漢才被亂棍打死的嗎？還有這些這些這些，買官賣官的陳年舊事，溫啟，你拿去給他自己看。”說罷，宗泓沉默良久，面不改色，不言自威。

“這這這……這皆是誣告啊，皇上明察啊。”那人手捧著奏折一邊說著一邊不停顫抖著，面色慘白。

“怎么，難道朕說的有誤？朕不是不知道他這些年來做了多少事，朕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宗泓冷冷拍案，讓殿外的侍衛人將此人收押。

“皇上，臣有冤，事實不盡如此啊。皇上！”那人的聲音逐漸淹沒在殿外的雨聲里。

“你怎么看？”宗泓看著到案前撿起奏折的溫啟問著，心里有些亂。

“唐尚書仗著作為朝廷巡防長的身份，到地方斂財，結果斂財不成，被僉事敷衍灌醉，出府后醉酒鬧事？難道不是如此？”溫啟將地上的奏折整理好，放在一旁的幾案上，這堆折子寫盡了唐瑋這些年來的所謂惡行，“但他畢竟也是平叛功臣，此人當年為謀略者，臣不知他這些年竟腐朽至此。”

“如此多人彈劾，也是該清算下去了。這些折子如今看來也有一副墻倒眾人推的意味。讓督察院查辦下去吧，看看他這些年到底還有多少瞞著朝廷的事。”宗泓傳令下去，心想著這件事也將成朝中一陣風波了。

集仙居中，安子衿被郁太后宣進殿，云岫將油紙傘收好放在殿外也跟著進去了。

“嬪妾見過太后娘娘。”安子衿行禮。

“你能來甚好，坐吧。”郁清韻看著眼前娉婷身影心生憐愛，“哀家這兒沒什么好茶，倒是委屈你這愛茶之人了。倒是前些日子的桂花蒸糕哀家嘗著新鮮，拿出來看看哀家小廚房的手藝如何？”

“謝太后。桂花蒸糕留得唇齒清香確實適合秋日清冽。”安子衿坐著，心想今日為何不見平日里整日窩在集仙居的楊思柔，“郡主今日可曾來問安？”

“那孩子勞你掛心了，她就是閑不住。今日清早領著我的令牌出宮耍去了，說什么今日的雨勢看來不過幾日就要到冬季，到時候怕冷必定沒機會出門。”郁清韻拿著手帕掩著嘴笑著，說到楊思柔似是說到自己的小孫女似的。

“郡主乃南方人士，自然是怕冷些的。不過出宮只怕是討了個小借口，由著她也好。”安子衿也笑了起來。

“冬日將至，你也是南方人士，我著人給你宮里多添些炭火，宮殿大自然是越發冷些的。”郁清韻也關心起她的冷暖來。

“勞太后關心了，炭火添多了也是浪費，嬪妾從府里帶來些舊棉服，裁好都制成棉馬甲備著。”

“你呀，真是的，還想著給宮里省下些炭火費。皇帝待你如何，有委屈可要向哀家說說。”郁清韻嗔怪起來。

“皇上待嬪妾甚好，嬪妾心里感激。”安子衿放下茶碗，臉上拂過紅暈。

“哀家不想委屈你，也不要你什么感激，你們能兩心相悅自然最好。你或許誤解哀家將你困入局中，但哀家的并非有心至此，感情的事情講究水到渠成，哀家也不會干預，你若是要怨哀家就怨吧。”安子衿看著的郁清韻眼睛，那一雙眼眸像無盡的路，引著她往前走，想到初入宮時內心的困頓，又想到宗泓是如何待她好，不由得絞緊了手上的帕子。原以為自己是不喜太后為牽制父親召她入宮，如今心似乎清明起來，似是打開了一扇關閉許久的沉重大門。

“太后的意思，嬪妾懂了。”安子衿笑笑。

和太后談天的時間不長，可這似是混沌的大雨午后，卻讓她解開了什么沉重的枷鎖。

她本不想讓自己的心沉下去，但現在自己好像跌進了一潭深邃之中，內心的聲音讓她沉淪，不再顧慮他物，日子仿佛晴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