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素苑客廳。

王總管捧著齊正松送的一盒千年老山參，眉花眼笑：“齊二爺，王某無功哪能受祿啊?！?

“瞧您說的，王總管，我這不是做買賣，這是交情。”齊正松笑道。

“對，對！交情，買賣多俗啊。齊二爺，果然是聰明人。”

齊正松三言兩語就問出了王總管所來何為，但對于皇上要的冷水沖泡的奇茶，他也從未聽說過。

王總管道：“皇上從西南邊陲回來后，說了好幾回這個茶如何好。因戰務緊急，地處偏遠，未能叫人采買?！?

他頓了一下，又道：“這個，我可沒跟齊大爺說。齊大爺近來架子可不小啊。雖是太后恩隆，可如今是皇上說了算，齊家也不光他一個爺。”

王總管的發泄之語聽在齊正松耳朵里頗為受用，他試探著道：“總管大人，若我能找到這個茶……”

王總管隨嘴道：“那我就奏明皇上，是齊家二爺找到的奇茶，皇上定能對你另眼相看。”

“謝總管大人抬愛?！饼R正松心中興奮，表面仍不動聲色，決心要為自己創造機會。

掌燈時分，如坐針氈的周姨娘終于等回了丫環翠喜。她急不可待地問：“舅老爺怎么說？”

翠喜看了一眼翠鳳，欲言又止。周姨娘會意，吩咐翠鳳：“你到外門口守著，有人來就大聲通報?！?

翠鳳知道這是要支開自己，答應著，回身一撇嘴去了。

翠喜左右看一眼窗口和門口，確定無人，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紙包來，交到周姨娘手上：“夫人,這是舅老爺給的。說……說……下到茶里去……”

“??！”周姨娘大驚，跌坐在榻上，捂住了嘴。她曉得這一定是極厲害的毒藥，平時躪欺奴仆倒罷了，但殺人這樣的事情她從來也沒想過。周姨娘抖著手，接過了紙包，顫聲道：“沒有別的法子？”

翠喜恐懼地搖搖頭道：“舅老爺讓夫人想明白了。別犯糊涂。”

正在這時，翠鳳急急跑來，掀開珠簾通報道：“夫人，老爺就要來了！”她奉命一直守在垂花門首，遠遠瞧見有燈籠正朝榮祥苑移過來，趕忙來報信兒，說完又跑出去候著了。

“怎么辦？怎么辦？”翠喜不由自主地咕念著。

周姨娘把牙一咬，眼神瞬間變得陰鷙，牙縫里迸出幾個字：“翠喜，茶！”

一把細瓷茶壺拿了過來，周姨娘迅速將紙包中里的白色粉末傾入茶壺，用簪子攪了幾下，茶葉在壺里團團打轉，泛出一些細沫。周姨娘聽著門外腳步聲漸近，踮起腳尖迅速奔至床前躺倒。翠喜拉過錦被來給她蓋上。

齊正輝走了進來，周如月自床上“掙扎”下來跪倒，哭喪著臉，可憐巴巴道：“老爺……”

“白日里問你的話，現在快一一回來！”齊正輝斥道。

“老爺，平日里我操持一家上下事務，這些年你是看到的。我萬不該聽了哥哥的話，昧了些銀子……”周如月避重就輕地說道。

齊正輝冷笑道：“只是昧了些銀子？說得輕巧！這些年你雖是沒扶正，可月銀和支使上哪樣行的不是大奶奶的例規？！周如海原來什么樣兒？和些不成器的東西吃喝嫖賭，混得倒鞋灑襪，如今跟著齊家也趁下了不少家產。你們還不滿足？！你們算什么東西？算計齊家的家業！今天你把做下的勾當都給我說清楚！別以為你有了知德，齊家就休不得你！”

周姨娘膝行幾步撲到齊正輝跟前，假意求饒道：“老爺，我錯了！我錯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里知道哥哥在外面行的事？哥哥也不知是被誰攛掇的，講了這些是非給我聽。我懂得什么，也是太溺愛兒子了些。求老爺，原諒我。我一定改了！”

“哼！”齊正輝生氣地把臉向邊上一擰，“把你知道的，都說給我聽聽。我倒要瞧瞧你們的心計！”

周如月趁機向翠喜使個眼色，向著茶壺一努嘴。翠喜遲遲疑疑地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端著在手里，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奉上。

周姨娘嘴里一面哀告著：“老爺，昨兒哥哥才開始說，老爺就來了，實在沒有別的什么?！币幻婧莺莸氐芍湎?，一雙眼睛要蹦出眼眶來一般。

翠喜心中害怕，端著茶到齊正輝跟前道：“老爺消消氣，用點兒茶吧?！?

齊正輝正吼的口干舌燥，接過茶盞就喝了兩口。周姨娘緊張地看著他，齊正輝見她的神情古怪，正要開口說話，忽覺腹中一陣絞痛，手一松，茶盞跌落在地。他兩眼直直地盯住周姨娘，口中白沫溢流，“咕咚”一聲摔倒在地，就人事不知了。

翠喜驚得縮在一旁，周如月麻利地從地上爬起來，低聲喝道：“怕什么！我倒了，你還想有好日子過？早晚還不發賣了你。出去告訴小廝，就說老爺乏了，今晚在這兒歇了，不用他們伺候。散了吧?！?

翠喜慌慌張張地向外跑，撞得桌椅乒乓直響。

“回來！”周姨娘叫住她，“你這副樣子出去，誰能不起疑心？先和我把老爺抬到床上去。”

“是，是?！?

當下兩人費力將齊正輝移到榻上，周姨娘伸手在他鼻端一探，尚有氣息，皺眉道：“哥哥行事總不利落。”

她略鎮定了一下，自己出去遣散了小廝。

在齊二爺的履素苑，齊正松正背著手在園子里看才開的睡蓮，忽聽得自己的小廝福慶和人說話。

“小貴子，怎么今兒有空來找我玩。不用伺候大爺嗎？”

“呵呵，今兒好，得了閑。大爺陰著臉進了榮祥苑，再沒出來。后來姨奶奶出來說大爺歇下了，讓我們自己散了。這可不是一件蹊蹺事兒？大爺什么時候睡的這么早過？什么時候我們不得跟著？再說了，還消姨奶奶來吩咐我們，她房里有兩個大丫頭呢。”

福慶笑道：“骨頭輕的小子，叫你歇著還不好？哪里這么多話啰嗦?！?

齊正松側耳細聽，又聽得小貴子道：“你可別埋汰人。我就覺得哪兒不對勁兒。傍晚的時候，我上書房給老爺拿扇子，一時尿急，在假山后頭放水，見周姨奶奶的貼身丫頭翠喜鬼鬼祟祟地自外面回來，躲著人走。我想逗逗她，就喊了她一聲。她明明是聽見了，愣是頭都沒敢回一下，一溜煙兒介跑了?！?

福慶道：“哦？是有些奇怪?！?

齊正松心中一動，再聽下去，二人卻圍著吃酒、打賞的雜事說個不休，再不提這件事。他撿起一顆小石子，“咚”的一聲扔進池塘里，眼前浮現出今天下午在履素苑客廳里，宮中買辦王總管的大胖臉來。對這個貪婪的胖子，他早就開始籠絡關系了，齊正松認為要做大事的人須得從細節小事入手，積小勝而成大勝，比起脾氣暴躁的哥哥齊正輝來，齊二老爺顯得更為儒雅溫文，誰也看不出他內心里包藏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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