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主入座后，朱應雄拍拍手，家中仆役陸續奉上冷盤。

他恭敬地對藤井涼說道：“藤井先生，我們先小用些酒菜，給您的大廚讓出些時間來準備可好？廚下備了河鮮和海味，我已安排人手配合。”

藤井涼用略顯生硬的中文說道：“朱，你的，安排很好。廚師準備了先付和前菜。”

“太好了！您真是周到！”朱應雄驚喜道，“來人，快去幫東洋師傅上菜。”

如朱莉所講，日式菜肴量都甚少，形狀各異的盤子里或是幾片炸慈菇，或是一小撮醬汁小魚，或是一點兒蒿子桿配小蘑菇，但瓷器精美，擺盤講究，色澤自然，色調柔和，看起來賞心悅目。

小野原贊道：“離開日本后，還是第一次吃到這么地道的懷石料理啊。藤井君家里的師傅，手藝真的很棒呢。”

先碗是蝦丸子清湯，看上去甚是寡淡，淡白色的湯中一兩顆小蝦仁，配了一片兒油菜心，齊知微嘗了一勺，非常鮮美，真不知是怎樣做出來的。

待金槍魚、鯛魚、偏口魚生魚片拼盤和烤鰻魚上來后，連幾位女眷也不禁露出贊嘆神色。這些，在他們本土也是難得的美味，何況在戰爭時期。

鈴木四郎明顯酒喝得更快了，說話粗魯了許多，他的夫人低垂著頭，沒有絲毫不悅的神情。

“真開心啊。就像在日本一樣！”小野原說，“懷念佐賀的星夜，坐在無人的河邊，面對著清涼的河水，頭頂上是美麗的星空，風呼呼地迎面吹來。真是讓人懷念啊。”

朱應雄靈機一動，提議道：“我們去花園另開宴席，小野先生，在花木間欣賞一下上海的星空也好啊。”

“好。很好。”

仆役們將酒宴移到了花園里，夏夜里的花香幽幽放送，女客們比在房間里放松了許多，湊在一起輕言細語地交談著。朱應雄頻頻勸酒，男客們興致越來越高昂，他們大聲地互相講著日語，旁若無人的哈哈大笑。初美撿有趣的翻譯給朱莉和齊知微聽，更多的時候掩口微笑，小聲跟她們說，他們是在講粗話。

朱應雄今晚也喝了不少，全副身心都在日本客人身上，齊知微預感到行事的機會來了。

她站在一棵夾竹桃樹下，凝神盯著朱應雄的左胸，夜色里，沒有人看到她的眼睛已變得墨般漆黑，片刻后，手里的絲帕里已多了一串鑰匙。

朱莉回身喊她：“快來！干什么呢？”

“略有些頭暈，想是酒喝得不太合適了吧。”齊知微說著，緊走幾步趕上朱莉。

小野原望著廣袤的星空，大聲唱起了家鄉的小調，藤井擊掌和著，齊知微雖然聽不懂，卻也感到一陣憂傷況味。

她回身問初美道：“他唱的是什么意思？”

初美翻譯道：“那些美麗的樹葉啊，已經飄落。我和你的相會，不知道在什么時候……”

朱莉悄聲道：“什么腔調啊？怪里怪氣，哭似的！哎呀！”她跳了起來，原來鈴木一個踉蹌，將一杯酒潑了出去，正濺了她一胳膊。阿媽送來了熱手巾把子給嘟著嘴的朱莉擦拭。

齊知微趁大家都被鈴木吸引了注意力，將裹著鑰匙的絲帕塞進了初美手里，悄聲道：“二樓，右轉，第一個房間”。

初美不動聲色地慢慢退入樹木陰影里，迅速地離開了花園。客人們正不斷地唱歌飲酒，不需要她翻譯，朱應雄自己又是日本通，是以沒人注意到她的不在場。

齊知微端著一杯茶，在樹底下坐下，星光滿天的夏夜，蟬聲陣陣，微風徐來，好不愜意。

“盈，今晚怠慢了。”朱應雄一身酒氣，晃晃悠悠地走到他身邊，“沒生我氣吧。”

“沒有。今晚很有趣。”

“那就好。這幾位都是有來歷的人，怠慢不得。我也是沒辦法……”朱應雄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摸向左胸。

齊知微急中生智，一松手把茶杯落到了地上。

茶杯“嗆郎”摔成了數片，齊知微“哎呦”一聲，跳了起來。

“燙著沒？”朱應雄一疊聲地問，“怎么這么不小心？”又是喊人快拿紫草油來，又是問燙哪兒了。

齊知微忙道：“沒事兒，我手滑了。這么多客人，不要大驚小怪的。應雄，你看小野夫人衣服上的花紋多么的美麗。跟我們蘇州的綢緞，很不一樣，非常很風雅。”

朱應雄有心賣弄自己的留學見聞，滔滔不絕地講起他在日本的游歷來，什么北海道的雪、京都的紅葉，口沫橫飛。

齊知微故意裝作好奇，不時地表示驚嘆，心中萬分緊張和焦急初美得手沒有。

朱莉聽得興味索然，低聲道：“大哥，人家是在英國住過的人，紳士之國，看這些阿倭！沒喝酒的時候，人模人樣的，現在，丑都丑死了。我就不信他們國家能好到哪里去。”

“朱莉！”朱應雄警告她。

“哎？那個叫初美的跟班翻譯呢？”朱莉環顧四周。

“去衛生間了。剛才還問我衛生間在哪兒呢。”齊知微扯謊道。

“兩位找我？”初美不知什么時候已站在她們身后了。

朱莉向著她一點頭：“沒事。怕你迷路。”

“多謝費心。”初美微笑著，從齊知微身邊擦肩而過。一串握的溫熱的鑰匙塞在了齊知微手里。后者心里一松，不由長舒一口氣。

“有荔枝沒有？叫人送些來可好。”齊知微借故支開了朱莉，再次使用異能，將鑰匙完璧歸趙。

朱應雄絲毫未察覺到，他晝夜不離身的鑰匙曾經消失過十幾分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