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知微去蘇州并非一時興起。她頭一晚就與陸遠樵商量好，將計就計，索性拖著朱莉到蘇州將情場賭氣演得更逼真，為將來與朱應雄周旋創造伏筆，而且還可避過菲林大酒店之亂。

兩人在蘇州盤桓了兩日，朱莉耐不住白墻黑瓦的單調，又嫌虎丘山小景雜，略買了些絲綢就央求齊知微回上海。

齊知微卻是很喜歡這兒，綠樹環繞著小橋流水人家，吳儂軟語，鶯鶯嚦嚦，讓人心神俱寧，游人只合江南老，此言果真不虛。但她心中牽掛著上海的事情，急于了解結果，無心流連，恰好朱莉嫌寂寞，就順水推舟地回了上海。

一回到家，她立刻找了這兩天的《申報》來看，頭版頭條上赫然刊登著：愛國志士行刺日汪奸賊未遂；汪精衛政府與日本國會晤難逃賣國嫌疑！各界愛國人士強烈譴責停止賣國行徑！……

未遂？！

齊知微拿著報紙敲敲書房門，聽到陸遠樵沉穩的聲音道：“進來。”

齊知微推門走進去。

“看報紙了？沒有成功。”陸遠樵說，“只擊傷了汪偽派來會談的那個官員。”

齊知微道：“那天僅在門口就有諸多密探。”

“還好我們的人趁亂全身而退了。不過，我們這次行動還是起了很大的震懾作用和鼓舞作用。”

“還是有些遺憾。”

陸遠樵鄭重道：“這幾天風聲很緊，76號到處抓人、搜查，有一個中共人員，叫做鄭文道的，被抓后在日本憲兵司令部跳樓死了。言語行動一定要小心。”

幾天后，朱應雄為失約一事打來致歉電話。齊知微冷笑道：“這是哪一年的事情，這早晚道的什么歉？”

朱應雄連日來，被日本人提溜得團團轉，又是責令76號盡快嚴查刺客，又是向日方賠小心下保證，焦頭爛額，哪還顧得上齊知微這一頭。聽佳人的口氣，不僅是惱恨自己失約，更氣自己連招呼都不打。

當下，說盡軟話，央求齊知微別生氣了，又說自己差點兒沒死了。

齊知微放軟了口氣：“我哪里敢生你的氣？大天白日的，提著槍滿街的跑，朱先生，我都有些不認得你了。”

“那天你看到我了？”

“我和朱莉巴巴兒地在咖啡館等著你，險些兒沒被嚇死。你可好，可有一點兒想到我們？”

“這……”朱應雄語塞。

“這許多天，一點兒信兒也沒有，我只當你把我忘了呢。”

“哪里會！哪里會！”朱應雄急道，“你不知道我這次遇見的倒霉事體……嗨，不說了。我手上還有些事情要處理，等忙過這兩天我一定登門賠罪，你要殺要打，都成。要緊的是，你別再生氣了。”

齊知微笑了一聲：“切！說得我有多厲害似的。我也是白操心，人家把我扔在腦后頭，我還惦著人家受傷沒？”

朱應雄聽得受寵若驚：“真的？盈，你可真是個體貼的好人兒！”心神蕩漾之際，不覺語帶輕佻。

齊知微忍著厭惡，敷衍幾句，掛斷電話。

晚間閑聊中，齊知微問起紅玫瑰理發館門口的賣花女孩，陸遠樵說：“那是為我們傳遞情報的一個重要人員，別看年紀小，做這個恐怕要比你早好幾年呢。”

齊知微輕嘆一聲。

陸遠樵敏感道：“盈兒好像有什么心事啊。”

“陸伯，我們到底算是什么？是被物化的人罷了，是工具，連那么小的一個女孩兒也是一個工具。整日宴游、跳舞，看似享樂，不知是消遣了別人，還是被別人消遣了。我學會了許多精致的本領，可是沒有一樣是我愛的。我沒有我，我是誰的？是軍統的？軍統又是誰的？大家都在為了什么弄計施巧？”齊知微把胸中郁悶一股腦兒傾瀉出來，“這一切，難道只是為了活著？為了活著……”她想起了娘親趙明梓，

啊，母親啊，活著又是為了什么呢？

陸伯燃上煙斗，呵呵笑了。

“孩子，不要這樣想。天地一棋局，誰人不是棋子？如今國家危難，國將不國，須得有人站出來挽救。不僅僅是為了活著。”他用手指捻了捻胡須，“麻克敵，小邱，張組長，他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面對的事什么，但還是義無反顧地去做了。孩子，你做的很好，不過，要把這種情緒消滅掉啊。”

齊知微長呼一口氣，說道：“我不是怕死。只是覺得所有的事情好似一個大游戲，誰勝了誰負了，又如何呢……”

陸遠樵嘿的一聲。少頃，對齊知微說道：“過些天會有人來配合你的工作，你應該和他認識的。”

“哦？我認識的人？”齊知微詫異道。

“等見了面你就知道了。”陸遠樵故作神秘地笑道，“好啦，不早了，去休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