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齊知微正在坐在花園的秋千上看書，一本《紅樓夢》已被她在閑暇時光里翻了數遍，猶自舍不得放手，常翻常新。書中所敘與母親對她講述過的齊家生活頗有相似，聊做思鄉之慰。

正看到探春代嫁。

“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

恐哭損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懸念。

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

奴去也，莫牽連。”

一曲《分骨肉》悲愴刻骨，蕩氣回腸。掩上書卷，一聲嘆息。娘親啊娘親，這《分骨肉》竟似寫的你我一般。你哪知我竟到了一個光怪陸離、斗心機，耍手腕的洋場！

齊知微明知多思無益，仍是不禁唏噓不已。正惆悵間，宋媽喊她聽電話，齊知微匆匆進入客廳。

“哈羅，哪一位？”

“陸小姐，朱應雄。”電話那頭朱應雄愉快地笑著，“我約了龜田先生聽昆曲，陸小姐能否賞光一起去白相？”

齊知微心中一動，正在思謀怎樣接近龜田山一呢，機會自己來了。

“當然。什么時候？”

“我差司機十點鐘去接你。”

“OK.”

齊知微換上一套象牙色的開司米小西裝裙，配一條水鉆項鏈，細跟的白皮鞋，淡淡地涂了一點唇膏。宋媽在一邊看了，連聲贊美：“盈小姐好派頭！美極了！”

齊知微心說，這個世界的衣服質料可謂極品，確實美麗非凡，但露的也太多了些，不是露出一大塊酥胸，就是露出藕臂玉腿。若是在惠城，恐怕要被視為傷風敗俗之流，難逃唾棄。她嘆了口氣，想一想自己的生活，難道只為了能活下去？該怎樣好好地活著呢？

裊裊婷婷下得樓來，陸遠樵正在客廳里等著她。聽見樓梯響，轉身招呼道：“盈兒，你來。”

“有什么事兒？爸爸。”齊知微拎著精致的小手袋，走到近前。

陸遠樵看她是一副外出的打扮，笑問道：“今天誰約了你？”

“朱應雄。說請我聽昆曲。那個龜田山一也去。我疑心他們不止做棉紗生意這么簡單，想刺探一下。”

陸遠樵“嗯”了一聲，說道：“上次你聽到的那個程世杰約見德國領事的消息是真的，他們居然在販賣軍火。已經安排人去跟進了。我也覺得朱應雄不地道，你要小心些。那個人看上去很鬼頭的。”

“正是。”

宋媽進來說：“小姐，朱家的車來了。”

“哦。”齊知微站起身來，“爸爸，我先走了。您放心好啦。”

陸遠樵擺擺手，算是作別。

巴黎大戲院的戲臺上，小生手拿折扇，一唱三嘆，正是《邯鄲夢.三醉》中的一支“紅繡鞋”——“趁江鄉落霞孤鶩，弄瀟湘云影蒼梧……”

包廂里，齊知微只聽得心神俱醉，朱應雄閉目搖頭晃腦，龜田山一的一只手在膝頭輕輕和著拍子敲著。一曲終了，叫好聲不絕于耳。

“MS.陸，貴國的戲曲大大的動人。”龜田說道。

原來這“阿倭”會講中國話。齊知微側轉臉微笑道：“我聽的不太多。不過幾出老戲，《牡丹亭》、《長生殿》之類的。看來龜田先生是多有研究啊。”

“不敢當。朱桑，MS.陸很像我們大日本國的女性，謙恭溫良。”

“喔？”朱應雄借機說道，“我正在追求這位美麗的小姐呢。不知佳人是否有意？”一雙眼睛熱辣辣地看過來。

齊知微沒料到他會突然有此舉動，鎮靜地一笑，“朱先生玩笑了，你身邊哪里缺佳人？”

“庸脂俗粉罷了。陸小姐才貌雙全……”朱應雄話未說完，轟然的叫好聲突然響起，驚得他住了口。原來是名角肖茵茵上場亮相了。齊知微鼓掌贊道：“正要看她的《琴挑》。”

朱應雄只得看戲。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引得卓文君春心萌動。肖茵茵扮相婉麗嫵媚，鶯聲嚦嚦。龜田觀察得齊知微看得入神，附耳朱應雄說了些什么。朱應雄臉色凝重，連連點頭。

齊知微故作不知。

少頃，龜田山一起身告辭，他禮貌地鞠躬：“MS.陸，我的有事，撒又那拉。”

“請自便。”

朱應雄靠齊知微身邊坐下，把臉湊近她鬢邊，笑道：“陸小姐，今天好讓我下不來臺啊。讓龜田看了我的笑話。”

“看你的笑話？分明是看我的笑話才是。”

“哦？”朱應雄詫異道。

齊知微向旁邊略坐過一點兒，“你既約了龜田先生又約了我，那便安生聽戲，非得講些瘋言瘋語來聽。又當著我的面和人咬耳朵，指不定笑話我什么呢。”

朱應雄哈哈大笑，“哪里是笑話你？他有件事情要同我說，有些不便，才咬耳朵。”

齊知微冷笑道：“還說不是笑話我！不是笑話我，為何躲著我說？若是怕我知道，何必叫我來？”

朱應雄見她動了氣，急道：“哪里！是他們日本國的大人物要來，他讓我做好安排。”

“什么大人物小人物的！還不是隨便你說。你認識多少大人物？我倒不知道呢。”齊知微嬌嗔地橫了他一眼，口氣雖硬但略有緩和。

朱應雄已被她一雙橫波妙目看得心花怒放，覺得彼此距離拉近不少，又有心炫耀自己通天的神通，不知不覺把龜田山一剛跟他說的日本特使要會晤汪偽政府要員的事情說露了嘴。

“好啦好啦。沒趣的很，誰耐煩聽這些無聊的東西。陪我去先施公司買點兒東西，好吧？”齊知微故意說道。

“當然，當然。”被心儀的美人兒差遣，朱應雄樂不可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