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火花之燦(七)
- 風雪夜歸人
- 馮歆蓁
- 2689字
- 2011-11-09 13:55:54
“啊?傳說中的葉瑋燊竟然被你碰到了?”課間操結束后的自由活動時間,高瀟瀟從塑料袋掏出從校內小商店里買到的茶葉蛋,紅潤的指甲尖細細剖去深褐色的蛋殼,茶葉蛋煮得太久了,蛋白上布滿了茶色的紋路,乍一看上去像塊從淺河灘邊摸上來的蛋白石。
茶葉蛋的清香鉆進諶覓珊的鼻孔里,頓時激起了她舌頭上味蕾的欲望,她吞了一口口水,抓住高瀟瀟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大半邊雞蛋塞進嘴里。待高瀟瀟反應過來時,只剩下小半邊蛋殼里少得可憐的蛋黃和被啃得七零八落的蛋白。
她鼓著腮幫子瞪著大大的眼珠對覓珊大吼:“你餓死鬼投胎啊?知不知道這茶葉蛋有多貴嗎?1.5一個,1.5一個耶!我每天的零用錢總共才十塊錢,十塊錢啊!”
她舉著殘缺的雞蛋揮舞著長長的手臂,憤怒抗議的聲音甚至傳到教學樓第四層,惹得好幾個高年級的男生頻頻趴在欄桿上向下觀望。
覓珊假裝沒有聽到她的話,自顧自擦擦嘴角粘的蛋黃渣滓,咂咂嘴巴:“高瀟瀟,你騙誰呢?像你這種人一天才十塊錢零花,那街邊的乞丐們豈不是都不要活了?”
說罷,她惡作劇般拉起高瀟瀟的手把袖子向上一推,一串碧意欲滴的翡翠手鏈猝不及防暴露在陽光下,幽幽的玉石在陽光的照耀下漫射開光澤,圓圓的玉珠擠擠挨挨環在細嫩的手腕,本就細膩的肌膚更顯得幾分嬌艷。
高瀟瀟猛然抽過手,連忙將袖子捂住手鏈,低聲笑罵:“干什么啊?這可是奶奶送給我的寶貝,保佑我身體平安健康長壽,沒什么珍貴的,呵呵,嘿嘿——”
她故意輕描淡寫,可覓珊偏偏不放過她,跟在她后面一路笑著攆,兩個人圍著校園中心的雕塑噴泉打打鬧鬧起來。
片刻后,高瀟瀟終于吃不住追逐,上氣不接下氣的倚在噴泉水壇旁邊的一座小型雕塑旁,綁在后腦門的辮子早就散開了,青青的發絲順著細瘦的脖頸流淌于肩膀,隨著急劇呼吸的起伏,烏油油的發尾堆疊于耳后脖根,又襯著唇紅齒白的姣好面容,愈發芳姿難掩了。
高瀟瀟是覓珊來到鵬高結識的第一個朋友。說是結識,還不如說偶遇。大概是某天上體育課時,覓珊去體育器材室領取羽毛球拍,一推門,卻只見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兒捧著一盒子乒乓球向外沖。只見她風風火火橫著身子將剛剛跨進門的覓珊擋到門外,卻不料腳下絆著一個啞鈴,整個人齊齊向覓珊身上壓了下去。可她反應頗快,立馬伸出右手撐住覓珊,許是力道過大,正好摁住了覓珊的肘窩,立即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她便下意識用手一拂,結果就是——
一大盒子的乒乓球全部撒在地上,大多數滾到放器材的大鐵柜子下面,用手怎么掏也掏不出。
這時,高瀟瀟抱著剩下的小半盒乒乓球哭喪著臉說這下怎么辦好,大家還等著我的球練習呢,剩下這么幾個怎么玩啊?又不能多領。
覓珊二話不說從器材室的犄角旮旯角里尋到一根撐桿跳高的竹竿,這玩意兒許久都沒有人用過了,藏在角落里鋪滿了灰塵,如若不是上回她翻找跳繩無意中瞥見,估計它還會與世無爭的窩在那里無人問津呢。
乒乓球一個不落全部找到了,自然而然,兩個人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不同的是,高瀟瀟是初三,而諶覓珊是初一,但接觸久了,覓珊便發現高瀟瀟有時候挺幼稚的,她不是無知的幼稚,而是喜歡簡單化事件的幼稚。無論任何人和事,她都不會往深里去琢磨,每次覓珊戳她腦門兒罵她缺心眼兒時,她都不以為然的回答:“心眼兒嘛,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沒有最好,省得人煩惱。”
不管怎么樣,高瀟瀟雖然有時候會犯傻,可人不錯。她家境相當優越,從祖父母那一輩起就從事經商,后來又遠涉重洋在東南亞開公司,聽說上個世紀50年代才回到國內,到她父親那一輩,家業越發壯大,在沿海幾個主要的大中城市都開設有公司和工廠,主要從事服裝貿易。
再者,她的父親也是從鵬高畢業的,對這里有著非常特殊的感情,因此,高瀟瀟依從父親的意思順利考上了鵬高。
覓珊咬著紅潤的嘴唇問:“瀟瀟,葉瑋燊有那么神秘嗎?聽你的口氣,好像能遇上他就像遇上觀音顯靈那樣稀罕,他不也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么。”
高瀟瀟神秘一笑:“這你就不懂了。”
“那你還不趕快說——”
“我才不跟你說,偷吃雞蛋的家伙,道歉才說!”
覓珊骨碌碌一轉眼球,立馬溫言軟語晃著她的肩膀:“瀟瀟,我錯了,我不該偷吃雞蛋,下次一定不吃了,嗯?”
高瀟瀟清清嗓子,煞有介事道來:“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他們說呀——”
“他們說什么啊——”覓珊急得幾乎要跳起來。
“他們說——葉瑋燊曾經留過級,而且是連著留了兩級!”
“為什么?他成績很差嗎?很調皮嗎?”
“好像不是,相反,他成績很好,曾經是保送生,鵬高每年保送大學的名額只有兩個,他就曾經是其中之一。”
“真奇怪!要是我,絕對會千方百計做好表率,順利直升重點大學,才不會去多考慮別的事情呢,要是換做你,也會很小心的,是不是?”
高瀟瀟重新把頭發攏了攏,用牛皮筋箍緊發端,嘆了口氣:“所以說啊,你叫他大叔也沒錯,他今年都20歲啦,要是按照正常的程序,早就一路順風的升入大學了,根本不可能還在鵬高東游西蕩瞎逛。”
“他平時不上課嗎?”覓珊好奇追問。
“不怎么上,他爸爸聽說和鵬高的教導主任是同學,和校長又有點親戚關系,打點了一番后就還是把他留在這里,只不過被安排在高三學業水平整體最差的班級,高554班。”
當“打點”這個詞語從一貫看起來對人情世故比較幼稚的高瀟瀟嘴里溜出來時,諶覓珊忍不住啞然失笑。
只穿半套校服,緊身牛仔褲,尖頭皮鞋,聽沒有放碟片的索尼CD,難道這些標新立異的打扮和舉止只是為了證明自己不過是名見棄于校園的流浪兒,又或者,他在想方設法將自我固步自封在某個停止時空的隔離帶內,不容許時間的手將他拖進遙遠的未來。
這不是在演戲,人生根本不允許演戲。
演一出好戲得經過無數次排練,出演的時候還得精心化妝,安排背景音樂,邀請好觀眾,更重要的是,無論是喝倒彩還是真心喝彩,一出戲還有機會調整修改不斷重來。
老劇目也不可能演一輩子是嗎?還會有新的更吸引人的劇目不斷上演。人生的壓力與危機往往不在于外界的強迫,而在于內心的不平。
每個人都在尋求改變。
只有他不會。葉瑋燊不會。
她忽然不想再問下去了。
也忽然不想再次遇見他了。
這凝滯的光陰帶著某種昨日難棄的疏離感,油然而生的彷徨占據了心間。
上課鈴的刺耳響聲劃過天幕,學生紛紛向教室集中。
不管怎么樣,別人的事情都不重要吧,與其好奇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還不如鋪設好既定的軌道,踏踏實實前進。
高瀟瀟和她在樓梯口分別,當她快步奔向初一605班的大門時,驀然間,瞥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孤零零立在走廊盡頭。
筆直如瀑的黑發,額前濃密的發絲被一只閃亮的發夾撇在一側,秀麗的眉眼,戴著大大的黑框眼鏡,程亞凌,是她?
這個時候她不是應該去三樓上課么?
她慢慢摘下眼鏡。
風攫住她柔軟的裙角。
手抬起來揉著眼睛,隱隱的,似有飲泣之聲傳過來。
只是一小會兒,她似乎發現了覓珊,迅速重新戴好眼鏡,向她點點頭,轉身驟然消失在走廊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