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存在于心底深處的往事，都可以化為風沙一笑而過，也不是所有溺于時間的傷口，都可以慢慢淡去不留痕跡，有些疼痛太過巨大，讓人沉在里面，無處可逃，也只好對奔襲來的生命與快樂始終隔膜著無可奈何。

黎潤錦摸著杯子的邊緣尷尬地坐在簡易的小桌邊。

杯子里是廉價的咖啡，太多的奶精和砂糖徹底掩蓋了咖啡的苦味與回香，讓他啜了一口便放下杯子。

小奈并不管他，自顧自熨著他的衣服，黎潤錦摸摸臉上的創可貼，想要找個話題聊聊天。

清了清喉嚨，還未來得及張嘴，小奈先發聲堵住了他的嘴：“要吃飯鍋里有，冰箱里有隔夜的蘿卜湯和半根香腸，你可以自己再煎個雞蛋，不過吃完后要自己刷碗。”

呃……黎潤錦不知所措地想要說點什么，小奈仿佛知道似的，頭也不抬地又堵住了他的嘴：“你的衣服還要等一下才能好，我這里沒什么男人的衣服，你要是不介意穿著小尤不要的T恤走出去我一點都不反對，但是在這家里麻煩你不要出聲，我會覺得煩。”

黎潤錦心知自己招惹過她，趕快乖乖閉上嘴，但是他心思卻是絕對不老實的。他想了想，站起身，在狹小的屋子里東看西看，小奈雖然不喜歡，但是總不能叫他呆坐在那里不動，也只好瞪了一眼，低頭忙手邊的活兒。

屋子極其簡陋，至少在黎潤錦看來，只能放一張床的屋子和堪堪容下馬桶手盆的衛生間絕不能被稱為家。床頭柜上放著一些雜物，還立著一個簡易相架，那相架顯然是超市購物的贈品，鮮艷得媚俗，在她這屋子里分外扎眼，可能只還算是結實。相框里的照片引起了他的興趣，他走過去拿起照片，不由看了看小奈。照片上的小女孩大概兩三歲，梳著好看的辮子，笑得甜潤潤的，彎起的眼睛和圓滾滾的下巴有點像小奈。

“你女兒？”黎潤錦忍不住發聲。

“嗯。”小奈埋頭干活，應了他一聲算是禮貌。黎潤錦絲毫不覺得受了冷落，拿著照片走到她面前問：“除了像你的部分，都像她爸爸嗎？”

小奈惱怒地瞪了他一眼，黎潤錦不以為意，繼續看似沒心沒肺的問題：“你看著這么一個跟拋棄你的男人長得這么像的孩子，心里會不會難過？”

小奈毫不猶豫地把電熨斗放到了他胳膊上，黎潤錦大叫一聲跳開了，小奈淡定的看著他：“我還沒烙實呢你喊什么呀！”

“你這女人太狠心了，出疤怎么辦啊？”黎潤錦心有余悸地摸著胳膊，看了看小奈。

“你活該，你真該慶幸我手里這東西沒砸到你臉上。”小奈從熨斗下扯出他的衣服，一把扔給他：“可以了，你走吧。”

黎潤錦瞄了一眼她手邊的鐵家伙，覺得先避避風頭為好，于是接過衣服，一語不發地等著小奈回避。小奈從他手里搶過照片放回原處，頭也不回地出了家門。

黎潤錦坐下換衣服，邊看了看那個天真干凈的笑容，喃喃道：“若我有了孩子，該比她要大些的吧……”

略呆一呆，他手忙腳亂地系好了口子，衣服透著溫暖的氣息，黎潤錦在彎腰提上擦得光亮的皮鞋時，忍不住為小奈的周到嘆了口氣。等一下，或許該跟她說抱歉，自己這般惡劣的性情已被哥嫂責怪多次，她難免會生氣。

小奈出了門并未走遠，她呆坐在樓下殘缺的石椅上，難過地想，他總是能擊中她的要害，可是，即便會有難過，又有誰會因此討厭自己的女兒呢？那個寶貝，可是她唯一的希望啊。

黎潤錦出門并沒有看到小奈，他整整領帶大步離開，小奈估摸著他走了，疲憊地摸出鑰匙上了樓。

日光走過窗格，小奈忽然發現，自己在屋子里發了許久的呆。

多久沒有這樣的日子了，屋子里飄著淡淡的煙味，仿佛某個人的氣息還在那里，等待著，守望著。小奈忽然想流淚，拍拍臉頰，起身收起黎潤錦的水杯，然而摸起杯子的剎那，小奈遲疑了，隨后又把杯子放回原處，這樣，那里就有了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在她孤獨的孤單的孤寂的孤哀的黑白生活里添上一抹別樣的色彩，讓她偶爾心里也會泛起一絲漣漪、一點悸動，哪怕是虛妄的安慰、無法求得的幻想。

不可得。亦不可妄求。小奈苦笑著，多久以前的故事，依然能在她不開竅的心底留下太過鮮明的痕跡，每每思及，恍如隔世般閃耀著，刺得她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