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陽光從剛剛解凍的小河里爬上岸，灑落在香蘭捧著的半本書上。香蘭坐在草芽兒要出土的地方，這樣出神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自從上次在躲藏土匪的途中撿到這半本書開始，十四歲的香蘭就有了心事。她心潮澎湃地讀完了這半本書，書中的人物總是在她的心里晃來晃去。其實她讀到書中的女孩子和自己的情人偷偷約會的情節時，她的心總是撲通撲通地跳，臉兒肯定紅透了，她把纖細的手指緊緊捂在面頰上。她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知道成親前是可以和一個男子約會的，而且可以生死相約。香蘭的父親教香蘭認字讀書，但家里從來沒有這樣的書。一開始香蘭怕極了書里的故事，但就是忘不了，像用刀刻到了腦子里，睡夢里驚醒、做女工時扎手、和女友玩兒時跑神。香蘭好想把一切都抹去，可是除了不聽父親的勸告偷偷坐在河邊發呆之外，半本書的故事一點也沒有抹去，反而長了腳更加頻繁地拽她到小河邊。

今天父親外出了，香蘭春風似來到小河邊。

忽然小河里長了幾個黑影，香蘭被驚嚇得回了一百二十個神，發辮劃了兩個柔柔的弧形，一雙迷蒙的眼睛一下子散了騰騰霧氣，清澈地睜圓了，小臉凍結了一樣煞白。

迷迷糊糊中香蘭聽到了父親的呼喊聲，香蘭極力地睜開兩灣清泉，她看到父親緊緊摟著她，遠處一個漸漸走遠的背影。“唉——”香蘭張張嘴又關住了兩灣清泉。飄飄忽忽地，香蘭跑起來，那幾個黑影追起來，他們就是父親常說的土匪，搶了她們家一切的土匪。香蘭雖然沒有見過土匪，但從父親的嘴里知道他們有多么可怕，父親一再告訴她要乖乖地呆在家里，千萬不能讓土匪看到她，否則全家人就不能活了。可是現在眼前站的就是土匪，香蘭起身就跑。一雙小腳一拐，香蘭趴倒在一個崖底了，她以不省人事的方式擺脫了土匪的追趕。

黃振威抱起香蘭，看著女兒漸漸平靜的面容心情還是糾結得疼痛。他半晌才想起救女兒的年輕人，但此時年輕人已走遠了，他張張干裂的嘴，咽了咽沒有口水的喉嚨，快速地抱女兒回家。

“吆——這是怎么了？”白水仙扭著柳腰挑起簾子，“香蘭，香蘭呀？”白水仙狐臉兒一湊，彎細的媚眼里就湊出兩滴可人的淚珠子。她那洗得泛白的粉帕子已經搭在香蘭的額上了。

“去請張先生，讓他來瞧瞧！”黃振威有點生硬地對白水仙說。

白水仙“噌——”揚起帕子“請？拿什么請？”只見白水仙先前湊出來的兩滴子淚轱轆滾出了眼眶子，說話的聲音拐了好幾道彎也沒有接住。

黃振威平日里是多么憐惜白水仙，可是此時他，“快點！快點，去請張先生！”這聲音幾乎是一下子從黃振威的喉管沖破阻塞吼叫出來的。白水仙邁開碎步，梨花臉凍柿子一般，隨即她就旋到了張先生家里。

“白姨娘，這是怎么了？”張小飛一瘸一拐地搬來把椅子。

“不坐，你爹呢？我給你提親來了。”白水仙沒有曲線地矗在屋子當中。

“爹，白姨娘來了。”張小飛朝西房喊去。

“噢，她白姨娘怎么不坐？”張書遠拍著手上的藥粉末兒，一看白水仙吃人的樣，吃驚地停下來好像要等候發落。

“這白姨娘也不是白叫的，小飛今后就真正叫我姨娘了。”

張小飛緊張地說：“我跟著香蘭一起喊您，那是被……”

“我不是說了嗎？我來給你提親了，我們家香蘭要嫁給你！拿紙筆來！”

白水仙雖然此時沒有時間去回憶，但一張紙白紙黑字20年前就活生生將她賣給了戲班子，這種隱恨倏地就擴張了她所有的毛細血管。

“這，這，您先坐，到底……”張家父子不知所措地想讓白水仙安坐下來。

“快點，還要救人呢！”說著白水仙扯過桌子上包藥用的麻紙，咬破手指，白水仙咬破手指就像咬了香蘭一口。她唰唰幾下寫了一個契約，將香蘭許給張書遠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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