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霍然抬眼看我，一字一句像是從心里勾勒出的畫面。“一杯清茶看夕陽西下，半卷黃書伴紅燭垂淚。”

“一杯酒，伴半世逍遙；一杯茗，賞半世寂寥。”我頓時感慨萬千，“你的夢讓人無限想往，我這輩子是盼不到的了。不過，我祝你美夢成真。”

“你呢？”辰悅的兩個字讓我訕然一笑，出乎我的意料。

是啊！他是第一個問過我夢想的人，這樣隨意，像是問一個尋常人一樣。我手里捻著糕點，嘴里苦澀一片，“五族共榮，天下安寧。百業興旺，民富且康。”

從決定爭奪皇位開始，或者說從我決定拿起匕首弒母走出冷宮開始，我就注定只能走這樣一條道路。如果我這一生能夠完成這十六個字，今生無憾。我沒有辰悅那樣想一直活著，假設有朝一日我實現夢想，我會毫不猶豫地離開塵世。

冷冷的氣息伴隨著腳步聲逐漸接近，不出意外地看到冷漠的隆彥默站在我們面前。我努力地咽下嘴里的東西，“賣掉了嗎？”隆彥默黑著臉點頭，不會真生氣了吧。“……賣哪里了？”

“馬肉米線店。”隆彥默僵硬地吐出五個字，讓我的嘴角抽搐不已。“啪”地一聲兩錠銀子扔在我面前，“錢！”

二十兩！只有二十兩！這回輪到我生氣了，“那可是北契上貢的御馬，你賣到馬肉米線店也就算了，你居然只賣了二十兩！隆彥默！”

“二十兩怎么了？二十兩就不是錢？”隆彥默重新把銀子塞進我的手里，“你又沒有規定要賣多少銀子。”

“算了算了。”不能讓他管賬，否則肯定是一筆筆壞賬擺在我面前。“你回一趟家里，告訴你爺爺三日之內上呈遠征匈路的將領名單。該和他怎么說你心里有個數，明天和肖北一起回宮。”

“我心里沒數。”隆彥默冷冷開口，一句話堵住我的嘴。

下面還有一句吧？“無妨，呈報上來后我再改。”轉而看辰悅和洛易，“請我到你們府里轉轉？”

“我與辰悅都住在荀府。”洛易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連自己的府門都沒有說來很是慚愧。不過，這個荀瞿的家……

“安勇。”我突然出聲，把安勇嚇了一跳，“你住在焦府的時候住多大的地方？焦老爺家里富裕嗎？”

“很有錢。”安勇的三個字給人的打擊還真是不小，“我住的地方不大也不小，還行。老爺和少爺對我很好。”

“你帶路，我去拜訪一下你家老爺。”我估摸著這個時候焦游正在府里處理政事，去嚇嚇他也好。“你們兩個，一起。”

“是。”安勇好奇于他們兩人對我的恭敬態度，我卻只是笑著不說話。

上京的午后陽光有些毒辣，繁榮的街道卻絲毫沒有改變。街上的叫賣聲和嬉笑聲比玉霄城內多了些人味，這才算是人生吧。安勇在我們三個的身邊，很多人見了都退避三舍，看來焦平平日里是仗勢欺人慣了的。

焦游，龍尉中郎將，官拜正三品內侍衛武將。他的府邸有一種軍人的氣息，卻不濃厚，大抵是軒轅暄重文抑武的緣故，愣生生地把武人的煞氣都抹殺了。那塊牌匾上的字是純金的吧？

“小姐，您不進去？”安勇走了幾步，發現我們三個都沒有挪步。他也愣在那里，進退不是。

我看看門口的兩個守衛，笑笑，“安勇，你去向你家老爺通報一聲，說我在門外等他。”安勇幾步就轉入門中，洛易卻笑了笑。我倚著一旁的石獅子，“你們現在一個是吏部筆帖，一個是兵部筆帖。對于焦游有什么看法？”

他們兩個搖頭不語，讓我糾結不已。“坦誠以待，才算是好的盟友。好好觀察他，明天告訴我你們的看法。”

焦游的聲音很大，像破鑼嗓子，“誰呀？面子這么大……”一看是我，雙膝已經跪了下來，他身邊的所有人都跟著跪地，“微臣接駕來遲，請圣上恕罪。”

我連制止他的時間都沒有，只能抬手開口，“平身。”

“謝圣上。”焦游起身，“圣上，您快府里請。微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圣上光臨真是讓這里蓬蓽生輝。”

“你這府里環境不錯，朕可是不虛此行。”我轉身看洛易，“洛愛卿，不知道荀先生的府里是不是也是這樣的？”

“回圣上，二位大人一文一武，府中擺設大相徑庭。”洛易的答話中規中矩，倒是把焦游弄了個大紅臉。

焦游把我引到正廳，我坐在上座，他們卻只是站著，“坐。”等他們坐下后，我才笑著開口。“焦愛卿，朕和令郎是不打不相識，你身邊的這個安勇朕很是喜歡。焦愛卿對朝堂對朕，真是事事關照。”

“微臣該死，請圣上責罰。”焦游從椅子上滑下來，就地又跪了下去。“犬子冒犯天顏全是微臣教導無方，圣上要殺要刮微臣一力承當。”

“朕第一次出宮，難免遇上些瑣事。只是你愛子深切也該有個度，難不成令郎一直這樣騷擾百姓你也縱容？”我語風一轉，“朕給你們父子一個機會改過自新，安勇留在你府中只是為虎作倀。”

“圣上隆恩，微臣父子感激不盡。”焦游連忙磕頭。

“朕看你家挺富有，朕的國庫卻不是很充盈。”我輕叩著案幾，“打仗需要人更需要錢，你看這樣可好。你帶頭做個表率，讓四品以上的大臣以家中人口數量進行無償貢銀。不過你放心，朕將來會好好謝謝你。”

焦游愣在當場，連洛易和辰悅都愣住了。一盞茶過后，還沒有緩過神的他們被我一聲冷哼嚇住，氣氛低沉得可怕。“朕只是個提議，該怎么做焦愛卿自己決定，朕不勉強。他們兩個也不會說出去今天我們的談話，時候也不早，再不回宮下人們該要著急了。”

我起身離開，安勇只能跟著我走。辰悅和洛易也起身，焦游卻追了出來，跪在我的面前很是鄭重地磕了三個頭，“圣上，微臣萬死也難報皇恩，愿意以一己家私為國效力。”

不知為何我突然松了一口氣，上前拍拍他的肩并且攙扶起他，“朕，替軒轅王朝的百姓謝謝你。”

“微臣不敢，微臣相信圣上定能夠掃蕩匈路，還我王朝的太平天下。”焦游抱拳躬身道，我只是微微頷首領著人出門。

意料之外，在我們分道揚鑣之時辰悅突然開口，“打算就這樣回去？”

我轉身看看高大威猛的安勇，好像回宮的確有難度……不過已經進京，就能夠暴露身份了吧。沖著辰悅點了點頭，并把那二十兩銀子給了洛易，“我用不著這些，你們住在荀先生那里也不方便，多多少少這些銀兩總會幫點你們什么。”

“是。”他們無法行禮，不能道謝，只能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