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囡，抬頭看看阿媽啊。是阿媽來了。”宓顏輕撫著她的面龐，用那飄過水鄉的吳儂軟語輕聲安撫。小時候，離音最喜歡這樣伏在她的膝上，聽著她用這樣溫軟的語調講著小城里如水般的往事，身前是潺潺而過的小溪，青石臺上有水珠嘀嗒。身后是裊裊而起的炊煙，溫馨而熱鬧的煙火氣里，是外婆帶著笑意的呼喊聲：“阿囡啊，好吃飯嘞。”

誰在誰的回憶里沉淪，誰又在誰的世界里永恒？

宓顏流著淚，唱著吳地的童謠，輕拍著呆睜著眼的女兒，一遍遍一聲聲，穿過夜色，也穿過靈魂……

白茫茫一片中，是誰的笑容溫潤如玉，離音伸手想要去觸碰那清雋的身影，可是，不過一瞬間，那笑著的人卻忽然不見了。她焦急地四下張望，茫茫的霧鋪天蓋地，遮住她的眼，纏住她的身。她慌亂地四下環顧，疾聲呼喊：“清州！清州！你在哪里？清州！”在這個白色的世界里，只有她的回聲不斷地沖擊、回旋，讓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沒有人……清州不在這里……不在這里……

女子難過地蹲下，在一片白色的霧里縮成一個小黑點，她聽見有人在笑，笑得張揚，笑著呼叫：“他死了！他死了！你的清州早就已經死了！”女子不斷地搖頭，不斷地撕扯著自己，滿目的惶恐、滿目的害怕……

她想起很多年前，癱軟在母親冰冷的身體邊上的自己，她記得自己也是這樣大聲地喊，這樣的撕心裂肺的哭，可是直到她被人拖走，母親也沒有起來摸摸她的臉……他們都走了，他們都不要她，母親是這樣，清州也是這樣……為什么……為什么都不要她！

血紅的色澤在琉璃目中忽隱忽現，魔魅染上了清冷的臉，顯得妖嬈異常，既然你們都要離開我，我便讓這個世界都到地獄深處來陪我！

女子的臉在忽明忽暗的光影抬起，瘋狂的殺意在慢慢聚集，只差一步，一步即魔！

“阿囡，阿囡！”女子微微一頓，這個聲音好熟悉，是誰？是誰？

“阿囡，是阿媽來了，阿囡……”帶著哭腔的溫軟語調，讓離音驀然一僵，是阿媽的聲音，她還在！她還在！女子掙扎著在濃稠霧里爬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向著聲音的方向走去，那里是她的母親，她沒有拋下她，沒有！有光驀然刺入眼簾，短時間的一瞬暈眩后，離音睜開眼，入目是淺藍色的衣襟，和女子線條柔和的下頜……

宓顏撫著女兒的臉，心中絞痛到麻木，一滴淚珠溢出眼眶，卻被覆上了一陣溫熱，她還來不及驚訝，就聽到沙啞的聲音低聲道：“阿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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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墨天一直靜靜地立著，看著她的母親腳步踉蹌地走進內室，聽著溫柔的聲音唱著他不懂的曲子，說著他不懂的話，而那個清冷的聲音卻一直沒有響起，他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還是不行，連她的母親都不行……那么她是不是真的永遠不會醒了……心被生生挖掉一塊，男子無聲地抿緊了冰冷唇角……

忽得，屋子里爆發出喜極而泣的哭喊，期間還夾雜著低低的，卻烙進他靈魂的那個聲音……

他幾乎是僵硬著身子飛快推開內室的門，唯恐剛剛只是自己太過思念產生的幻覺，直到看到那抹消瘦的身影，看到她眼底虛弱但明亮的光，他才緩緩退開一步，繃了許久的神經像是一下子松開了，從未有過的狂喜霎時淹沒了他。

他經歷了一生都沒有過的惶恐擔心，一生都沒有過的彷徨無助，他每天都告訴自己沒有做錯，不會后悔，可這種念頭總在看見她空洞的眼神的時候轟然崩塌……

強硬或狠戾，殺伐和手段，都留不住她無聲無息離他而去的生命……而現在，她終于醒了……

云墨天笑了，不是冷笑也沒有邪肆，而是一生都沒有過的真正的溫暖笑意，用刻進靈魂里的灼熱深深地、深深地看著那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