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三爺70歲大壽的時候我也到場了。是個星期天大家都有時間的日子，家人都到齊了，這真的很難得。

大家吵吵著飯后打夠級贏錢的。魏三爺說：“中午誰都不能喝酒，我有話要說，晚上能喝多少喝多少，鬧到天亮沒有人限制你們。”

老爺子從來沒有這么鄭重過，也沒有這么嚴肅過，大家心里都打著鼓，中午吃飯的時候，除了能聽到孩子們無憂無慮的歡笑外，大人們也在用平和的語氣說話，但沒有了以往的嘻嘻哈哈。

吃完了飯，媳婦們很自覺的收拾碗筷，并將收拾干凈的飯桌上重新擺上了茶壺、泡好茶葉，在他們爺們每個人的跟前放上杯子。

收拾停當后，媳婦們也依次坐了下來，魏三爺說：“今天是我70大壽，按照常理，人活70古來稀，不過，現在人們生活條件好了，活到百歲的大有人在。做為一個常人，到了這個年齡，就開始在兩個世界里想三想四的了，我也不例外。我今天要說的事情都是針對媳婦的，按照老規矩，婆婆到了這個年齡要將自己的傳世家寶傳給媳婦，可我們家祖輩是窮苦出身，那些年連溫飽都顧不上，哪有什么傳家寶。你們未過門，我的兒子們可能就給你們過話了，將我們家的傳家寶告訴了你們，那就是祖祖輩輩延續下來的孝順。打我記事起，聽說了我的老一輩的孝順故事，見證了我的長輩們的孝順，于是，我這輩子感覺自己做的最讓自己滿意的事情就是孝順。”

“爸爸，是你和我媽做的好，我們才這樣的。”大媳婦給話過度了。

“俗語說的好，人若將死，其言也善，我今天不是留遺言，不過我這個年齡就是熟透的瓜，不定什么時間就會掉蒂把，有話說出來心里敞亮。”

先說我和你媽的結合，媳婦們不太明白我家的一些事，在老家的媳婦知道點，那也只是皮毛點事，今天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實話，也是我們家真實的過程。

“老大……”。

老大一聽就知道父親要說什么話，趕緊茬話：“爸，我的這段你能不能不說？”

魏三爺很堅決的擺了擺手表示不能，接著說：“老大媳婦可能到現在也不知道，老大不是你婆婆親生的，不過不是親生的沒有關系，老大媳婦，你到魏家有年頭了，你看出過你婆婆對待他們弟兄和你們妯娌有什么兩樣嗎？要是有兩樣，那也只能說偏心的天平向你們那里傾斜了。我是離婚后和你婆婆結合的，你婆婆過門的時候，老大已經五歲了，記事的年齡，小家伙不是省油的燈，經常制造事端惹你婆婆生氣。可你婆婆跟沒有事人一樣，該這么對待他還這么對待他。老大的轉變是你婆婆做了一件讓他震撼一輩子的事。”

“一年冬天我外出學習一個月，有一天晚上，老大高燒不退，你剛出生不久的妹妹也發起高燒，你婆婆跟你老婆婆交代一下照看你妹妹，二話沒說背起老大就到了鄉衛生院，衛生院給診斷是急性肺炎需要住院，等一切都安頓下來以后，你婆婆回家正好看到你妹妹在抽風，你老婆婆是半路瞎的眼睛，突然的黑暗讓她很難適應生活，她摸索著打來一盆涼水，抱著你妹妹不斷的降溫，抽風就摸索著掐人中，照顧的可夠細致，畢竟是一個小孩子，怎耐得住這樣的高燒，這次高燒的惡果是你的妹妹燒壞了腦子，一切都需要別人的照顧，最難得就是喂飯了，嚼好了用手指頭往里放，手指頭進去后要趕緊的往外抽，縮得慢了她就咬你手指頭，并且死死的咬住，她活著的時候，你婆婆的手沒有囫圇過。經歷了這次，老大變了，變得成了你婆婆的小保鏢，誰也不能說你婆婆半個不字，要么他就跟你急。老大，我說的一個字也不差吧！”

“要說再婚，就不得不提到你原來的婆婆，她這個人心眼不壞，可有一個一根筋的毛病，只要她看準的事情，明明知道是錯的你也給她改變不過來。我這輩兒上姊妹七個，三男四女，四個女的先后夭折了，你大伯和二伯在戰場上犧牲了，還有一個最小的弟弟，也就是你小叔，既然是說家史，就有必要說一說你小叔，你小叔是你老婆婆外出的時候撿的，撿回來的時候，整個身體都是紫色的，那是凍得，你老婆婆說，好歹是條生命，救活了做我的兒子，救不活我也沒有遺憾，權當我行善了。你小叔比我相差近二十歲，你婆婆過門的時候，你小叔才十歲。你老婆婆怕連累我提出來單過，你婆婆說什么都不干，理由是家庭人多熱鬧。”

“小時候的我身體特別不健康，六歲的時候得了一種怪病，看了許多醫生都不好，最后你老婆婆打聽了一個偏方，就是用磨盤現磨出的豆汁喝，一天一碗，那個年代沒有小磨，更沒有現在的豆漿機，用的全是大磨盤，你老婆婆大熱天給我磨豆汁，就這樣，奄奄一息的我得救了。你老公公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每年農忙的時候，他卷起鋪蓋闖關東去了，到了年關才回來，我七歲的時候，他意外去世。你想孤兒寡母的，日子有多難，那個時候，我們家地沒有一攏，有三間茅草房，你老婆婆開墾荒地，并在墳地里種了許多南瓜，南瓜成熟的時候，我就要去看著，從早晨到晚上的八九點才能回家，墳地里蛇多，鬼火也很嚇人的，可為了生計，我由原來的嚇得哆嗦到膽大的什么也不害怕了。瓜賣了以后，積攢下來錢，我們就買一塊薄地，就這樣，到斗地主分田地的年代，我家有九塊地了。”

“一年秋收的時候發大水，你老婆婆讓鄰居大娘看著我，她自己去搶糧食，天都黑透了，你老婆婆還沒有回來，鄰居抱著我哭了：“你娘這個貪財的東西，這么大的水，這么險的浪，好男人都不敢去，她逞能，這下子好了，將孩子撇下，我看她到了那前世里安心不？”說完這些，又轉過來安慰我：“你娘沒有事的，大娘看出來了，你是個有福的孩子，會保佑你娘平安回家的。”

大約七點多鐘，你老婆婆騎著一捆稻谷草回來了，身上濕漉漉的不算，換衣服的時候，衣服上蜥蜴、蜈蚣、毛毛蟲到處都是，身上也有。她告訴我們，水真大，漩渦真多，可稻谷集中的地方就是漩渦多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差點讓漩渦卷進去。”

“看到你老婆婆這樣的剛強、這樣的不易，我暗下決心，將來不管多么坎坷，孝心永恒在我心中。就這樣，我娶了你原來的婆婆，可她對你老婆婆一點都不好，我說過她多少次，告訴她，在她身上發生什么事情，我都會原諒她，可就是對待老人不好就通不過，她不聽也不信，一次，我外出開會半個月，人家捎信給我，說你老婆婆在家里不行了，我回來的時候，鄰居截住了我，告訴我，老婆婆的病是餓的。我沒有回家，直接到隊上借來白面，又到肉鋪割肉，回家后看你老婆婆的癥狀就是餓的，趕緊動手包餃子，餃子出鍋以后，我舀了一碗給你老婆婆，老大搶過來就吃，我一下子明白這些日子你老婆婆是這樣生活的。想到這里，火蹭蹭的往上串，所有的勁都涌到這巴掌上了，老大讓我一巴掌拍到地上，你婆婆不干了，指著你老婆婆就罵，我會打人，但絕對是一個不打老婆的人，于是，我抱起她把她扔到院子里，她順手拿起掃院子的掃帚沖我打來，鄰居們過來勸架，她不依不讓，我讓她跟你奶奶道歉，他死活不干，我娶老婆的宗旨是一家人和睦過日子，但絕對不是娶了媳婦讓娘遭罪，于是，我提出了離婚。”

在那保守的年代里，離婚意味著什么？意味著眾叛親離、意味著讓周圍的人嘲不起，意味著我的升遷和工作到了很艱難的地步，可為了老母親，所有的困難和委屈我真的覺得沒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