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偏僻，學校也不是很大，有點入鄉隨俗的感覺，邁出教室的門就是操場，所謂的操場，說白了就是個農家院子，有的農家院子甚至比它大，周圍是農舍，學校讓農舍給包圍了。狗子的家在學校的正前面，正門和教室的門正對著，中間隔著一條馬路。

狗子媽長得樣子，用土話來講“不待人見”。她的長相像極了朝鮮故事片《賣花姑娘》中的賣花姑娘的媽媽，電影中的媽媽雖然一幅弱不禁風的樣子，可人家骨子里冒出的是一份剛毅。狗子媽的所作所為給人的評價整個一個賴皮。生產隊長上門叫她到隊里干活，她有氣無力的說，有病在身干不了重活，隊長妥協，讓她到生產隊的場院里干活（那是生產隊里最輕松的工種了），人家還是很堅決的搖頭，那份長相加上裝出來的可憐相，真的讓生產隊長很無奈的。

日出三竿了，她才起床，頭不梳、臉不洗，先對著太陽伸個很大的懶腰，孩子上學吃飯了沒有她不管，男人上工吃飽了沒有，她也不問，等自己完全解脫了睡意，要么自己做好吃的自己吃，要么就將頭抻得跟長頸鹿似的，看隔壁住兩間房子里的婆婆在干什么？然后找茬開始打架了。

狗子媽的罵人很有藝術性，調拖得很長，一字一咬，不管你平和還是暴風驟雨，人家慢悠悠的一個語速，所有的罵人的話不帶重樣的。

“都說越老越勤快，越老越沒有多余的覺，你看我們家，老的更能睡，唧，唧，唧，真是母雞打鳴公雞下蛋，理都要倒過來扒拉的算了。”

婆婆的屋里一點動靜都沒有。

“睡了一夜的覺，啞巴了還是睡過去了，別嚇唬俺了，俺膽小，有口氣你就支撐著出來，沒有對手的戲不好演。”

婆婆的屋里還是沒有動靜。

“掃興！”

狗子媽將伸長的脖子縮回來，甩了甩那很有個性的頭發，將手里握著的梳子往上一舉，剛想梳頭，門“吧嗒”一聲，婆婆背著一捆草從外面進來。

見到院子里的媳婦，先是一愣，趕緊的低頭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她不敢也不愿意和媳婦交鋒。

一只小雞緊隨其后，想必是跟婆婆討要好吃的，狗子媽借題發揮：“臭小雞，你給我滾回來，跟要飯的口里要吃的，那不是自討沒趣嗎？”

“歡子媽（狗子哥哥的小名），你口里積點德吧！我怎么成了要飯的了，你不下地干活，一點工分都掙不到，吃的、喝的，都是我兒子、孫子、孫女掙得，我吃的也是我兒子的，與你沒有多大關系，即使成了要飯的，那也是要我兒子的，要得氣勢，你生的哪門子氣？”

“你兒子娶了我，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你吃的、喝的都是我的。老不要臉的。”

“你家歡子到娶親的年齡的，你這么整天的跟我鬧，誰家的閨女敢進我們家的門，你就少說兩句給孩子積點德吧！”婆婆說完轉身回屋關上了門，狗子媽還在獨角唱戲不依不饒的。

”別看我生了三個兒子，可我從來就沒有想到指望他們，我還有兩個閨女來，那是我的貼心小棉襖，將來她們剩下的也夠我吃香喝辣的了，氣死你！“

我們正在上課，這節課是語文課，老師在講《桌子和椅子的對話》，狗子媽媽的叫罵聲吸引了學生的注意力，老師看著耳朵都要伸出門外的學生們，不斷的皺著眉頭。

狗子媽還在罵著，老師終于忍不下去了，將書本“啪”的一聲摔到教桌上：“狗子，你回家勸你媽別罵了，這樣多影響我們上課，你告訴你媽，她也有老得那一天，若你們將來娶媳婦也這樣對待她，她會是什么滋味？”

狗子帶著豬肝一樣的臉跑了出去，真的很有效的，狗子媽不罵了。

老師重新拾起課本繼續講課。學生的注意力馬上轉回到課本里。

“老—師—好，”

我們的頭迅速的從課本上抬起來，轉向發聲的地方。只見狗子媽身子倚在教室的門框上，一只手揪著狗子的耳朵，眼睛對視的老師，那樣子像吊起來的僵尸，我看見老師打了一個冷戰。

“老師，你是怎么教的學生，頭上三根毛還沒有長齊全，就來嚇唬老娘，臭小子，乳毛還沒有退齊全，就來教訓老娘，嫩點了吧！”說著，揪著狗子耳朵的那只手一甩，那狠勁、那用力勁，好像狗子不是她親生的。狗子齒牙咧嘴的被甩進了教室里，眼淚吧嗒吧嗒的滴落下來，他使勁忍著沒有哭出來，低著頭坐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老師，我知道我們家狗子笨，說不出那么漂亮的話來，你說我也有老的時候一點都不錯，不過，我計算了還比較遙遠，我盤算著將來我家歡子找對象，就找一個一腳踢不出一個屁來那樣的媳婦，讓我接著欺負她而不是她欺負我，我的未來不就好過了嗎？其實，我早就看好了你，計劃找人提親來，雖然我家歡子是農民，你是老師，你也沒有什么得天獨厚的條件，老師是民辦的，結婚以后就不能干了，不干就變成了農民，和我兒子對等了。我不是整天在家閑著嗎？為這件事情整天的深思著怎么樣做我兒子的工作讓他娶你，可你比我家歡子大了好幾歲，我不能給我兒子找個媽回家，你已經站到老嫚的行列里了，我兒子想說找個嫩一點的。知道這件事情一點希望都沒有的時候，我替你愁的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覺，不成想，你的心真平穩，平穩的管起別人的閑事，真是吃飽了撐得你。”

都說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我們老師就這么點短處，讓狗子媽揭的血淋淋的，這些話噎得老師只有流淚的份了，看到老師流淚，她扭屁股走人，走了沒有幾步，又轉回來：“老師，我還有一個活法，那就是我真的老了，這幫混賬真的不養我的時候，我就趁著能動的時候喝農藥或者是將繩子摔到高處自我了斷，用我們農家的話說：喝—農—藥、掛—大—肉。”

這節課是不能上了，我們不知道這么勸老師，只好眼睛瞅著書本假裝看書。

我的眼睛一直追隨著狗子媽，你看她那熊樣，披散著頭發，藍色的上衣好長時間沒有洗前身后背都成了地圖了，沒有洗干凈的臉配合著她那無賴的樣子，活脫脫的一個女巫。

狗子媽消失了不大一會兒，又一個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中，那是狗子的奶奶，她一出現就給人一個清涼涼的感覺，頭發梳得亮亮的一絲不茍的樣子，衣服雖然有些舊，可干凈的很，白凈的臉上雖然布滿了褶子，那一臉的慈善讓人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老太太，不知道狗子媽吃錯了那家的藥，就這么一個善良的老太，還能忍心天天的罵。

老太走到老師的跟前，拉了拉老師的手：“妹子，嫂子給你賠禮了，我家媳婦的為人你也知道，犯不著跟他生氣。”老師是我們村的，論輩分就這種叫法。

“嫂子，你家媳婦真的不知道好歹，我說的都是實話，她卻用最缺德的話來損我？”

“妹子，我兒子是個熊膽包子，管不了媳婦，我這當娘的就是個熊桿子，媳婦說過分話，我也只能聽著，沒有法子的，我每天挨罵你們都知道，妹子，說實話，每次我見到鏡子里的自己，就罵幾句，罵自己是個禍害，為什么不早早的閉上眼睛，結束這窩囊的日子。”

狗子奶奶握了握老師的手轉身走了，我看到背影的她在用手抹眼睛。

我將目光縮回來看老師，老師的兩只眼睛哭成了大桃子，我一點都不可憐老師，反而恨老師無能，哭有什么用？為什么不和她對著罵，別小瞧了我們這些小不點，若真的打起來，我們會幫助老師的，不是有這樣一句話嗎？屎殼郎多了也能墊翻船的。我敢保證老師不會吃虧的。再說，老師自己身上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狗子媽這么缺德，老師回家一說，讓他們來揍她一頓，保證誰也不能說什么？至于哭成這個樣子嗎？

老師會回家說的，即使老師不這樣做，老師的哥哥們知道后也不會咽下這口氣的。我知道只要是我在外面吃了虧，我哥哥總會站出來給我撐腰的。

一天，兩天，我的期待變成了失望。

一家窩囊廢！

從此后，我看老師的目光是鄙視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