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已到寒冬時節(jié)。

瓊花樓里每季裝飾、陳設各不相同，冬日陰冷，更是精心布置了一番。樓中暖曛曛的，此時換上全新的絨長垂掛，錦簾重重，屏風也換上了厚厚的花木琉璃。

“兩位公子，許久不見還是如此風采卓絕。”華姑唇角溢出一成不變的客套微笑，手中捧著一個銅制小手爐，拖著華麗的錦袍，步履姍姍迎到門口。

“姐姐好記性。”孟玠笑道。

沁煙接過孟玠隨手褪下的墨色斗篷，又轉(zhuǎn)向折寒道，“公子的大氅也褪了吧，一會兒該著涼了。”

折寒點頭一笑，荼白色大氅上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霜，在瓊花樓溫熱的空氣里化開了氤氳的水汽。

“聽琴，還是觀舞？”華姑鳳眸流轉(zhuǎn)。

“他，自是去找玉人的。”孟玠噙著意味深長的笑。

折寒已隨染霧往樓上走去，遙遙地丟下一句話——

“他，仍是隨意觀舞。”

雅室中依然是如冰雪般的白色。

珠簾重重疊疊，旁邊白色琉璃的燈架子更影射了璀璨的光，讓人感覺仿佛置身在漫天冰雪之中。

玉人一襲白衣，面上薄紗輕掩，懷抱古琴而來。

折寒在青玉案后面坐定。珠簾、羅帷如霧般朦朧，他仍是看不清玉人的模樣。

“許久不見。”折寒淡淡一笑。

玉人在珠簾后面坐定，微微頷首以作施禮。睫毛長長的，半斂著，掩住了她的目光。

她身上散發(fā)著與生俱來的孤獨氣息，無所謂世俗，仿似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不同尋常的動人氣質(zhì)。玉人向來如此，縱是這樣有些冷漠，也讓人無法產(chǎn)生任何怨怪的情緒。

“公子喝些什么茶？今日試試‘瓊花醉’如何？”朝梔整理著茶架子，溫了水。隨即，拿出一套講究的白玉茶壺、茶杯。

折寒本不在意喝些什么茶，只道隨意便好。

“公子今日要聽什么曲子？”玉人輕撥古琴，那是一種飄渺的聲線。

此時，一個如風動竹林一般帶著些微磁性的聲音響起，孟玠施施然走進來，“聽說——有人散盡千金，只為聽玉人一曲。”

好像一位出離塵世的仙人，姿容絕世，白衣勝雪。

白玉冠束著如墨的發(fā)，好看的桃花眼幻夢般迷離，嘴角悠然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折寒，你說錯了。今日我也是來聽琴的。”

“……”

折寒眉心微微皺起，很快又舒展開來，起身，給孟玠讓座。

朝梔添了一只玉杯，仍自顧烹茶。

“你怎么沒去觀舞？”

“突然就想來聽琴了，你是真名士，我也足風流。”孟玠長眉一揚，“能讓你如此醉心的琴聲，我當然要見識見識玉人姑娘的琴藝，錯過如是遺憾的話，何苦錯過。”

琴音漸起。角音為調(diào)，商音、徵音、宮音悱惻纏綿，靈動而又跳脫。縱然算是有些見識，這首曲子卻也是聞所未聞。

兩人正聽得入迷，琴聲忽而頓住，又在此時，琴聲飄渺而起。仿佛身在于茫茫紅塵之中，心已超脫物外。

古琴如歌的弦上流淌著一首詩，玉人隨著琴曲低吟，“曉軒月白夜沉沉，柳絆清風庭下明。推門棲鳥驚振樹，暗香襲來懶披衣。亂紅著夢飛千點，禪境何如睡眼中。此心不為他心擾，負手云外是寒空。”

聽著玉人的吟誦，折寒只是盯著手中的茶杯，一雙眼睛澄明清澈，微微倒映著茶杯中的光絮，若有所思。

孟玠淺抿了一口茶，桃花眼此刻如狐貍一般狡黠。

——這是你的詩。

折寒瞪了孟玠一眼。

——我知道這是我的詩，怎樣？

孟玠戲謔一笑。

看著兩人目光交流，朝梔有些糊涂，聽起來琴曲沒什么錯處，詩也沒什么不妥，可是看他們兩人的神情……

“這茶好喝，直讓人意猶未盡。我們的白公子想要多搜羅一點回家去，不知可否？”孟玠看見了朝梔的疑惑，輕嘆一聲，故作局促道。又側(cè)頭對折寒一笑，“我說的可對，白折寒？”

“白折寒”三個字刻意提高了語調(diào)。

折寒搖頭失笑。

看他的神情坦然自在，朝梔并沒有多想，取出竹紙包好了茶遞給折寒，笑吟吟地道，“公子何必客氣。”

琴聲停了，玉人翩然離去。

白折寒，原來是他。

有時候不得不感慨上天的安排，世上或許真的存在“緣”字一說。

她不知道自己在聽到他名字的一瞬已緋紅了臉。

面紗如霧，遮住了思緒流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