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微微顫動，似有余音繞梁。

玉人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轉過來，淺笑，“公子，你起來了。”

白折寒有一瞬的失神。

玉人這才想起自己忘了面紗，緋紅了臉，忙別過頭去掩上南海鮫紗。

恍惚之間，白折寒只見她左頰一痕淺淺的梨渦，如夢。

玉人一頭如瀑青絲，隨意地攏起成鬟，發上沒有多余的綴飾，只是一串晶瑩的的珠鏈盤繞在青絲之中，恰有一個瓊花形的墜子，垂在她白玉般的額頭上，愈顯雅致。

“他啊，”朝梔在一旁沒好氣地道，“何止起來了，還亂彈小姐的琴呢。”

“朝梔，不得無禮。”玉人斥道。

“此事本就是我失禮，朝梔姑娘說得沒錯，還望姑娘不要怪罪才好。”白折寒歉疚道。

“沒關系，卻是玉人照顧不周。”玉人笑道，接著又吩咐了朝梔帶白折寒去洗漱。自己將食盒中盛的食物糕點都拿了出來，一樣一樣，細心擺在青玉案上。

芝麻胡餅、薄餅羊肉、烤包子，還有一壺釅釅的磚茶。

食盒底下，壓了一張字條。

——玉姐姐，知道今日你有客人在，善解人意的我就不纏著你了。祝愉快，瑤光。

玉人會心一笑。這字條筆畫潦草，字跡模糊。雖是這樣，卻仍可以看出她一筆一劃間的認真用心，瑤光本不是漢人，作為一個樓蘭女子如今能夠書寫漢字已是進步非常了。

一會兒，折寒和朝梔回來。

“快來嘗嘗，這些菜是不是果真像瑤光那丫頭說的一樣好吃。”玉人招呼白折寒坐下，自己繞到里間看書去了。

用完早膳，白折寒又一次向玉人道歉。

一是為酒醉混沌，擾玉人清靜；二是為自己留宿，使玉人壞了瓊花樓的規矩。

玉人放下書籍，嫣然一笑，對上他的眼睛，“那你現在，是不是也要為你打擾我看書而道歉呢？”

白折寒一愣，唇邊漾起融融笑意。

“你不必這樣也道歉，那樣也道歉的，”玉人搖頭，笑嘆道，“我把公子當知音。你在酒醉落寞之時仍可以記得尋我的路，我就一定會幫你。”

白折寒心中震動，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這冰冷的世上，難得感到一絲溫暖。

玉人并未提及白折寒酒后，那樣彷徨無助的樣子，以及，無意中聽他講述的，他的過去。

白折寒讀不懂她眼中的那一抹心痛，因為在他看來，玉人臉上的神情，說話的聲音都是那樣的潔凈清冷。

仿佛遺世獨立，任紅塵滾滾，都與她無關。

折寒還是細述了自己錢袋遺失，負氣醉酒的事。

去年秋闈中舉，及至今年，他們此行是為赴京趕考，參加三月的春貢。孟玠不愿在家中多受羈縛，便邀了折寒早早出行，連隨從也不愿意帶。

因為時間尚算充裕，便暫居揚州。

接著，便發生了以后的種種。

只是想解釋一下事情始末，白折寒向她辭行。

“公子身無分文，能到哪里去呢？留下來吧，等孟公子回來再走。”玉人真心挽留。

“姑娘為我壞了瓊花樓的規矩，我已是過意不去，又怎能讓你一再為我犯錯？”白折寒眉頭緊鎖。

“放心，我已想好對策，只是怕是要委屈了公子，”玉人頓了頓，繼續道，“瓊花樓后庭還有一間空的雜役房，比起公子家里定然有不周到的地方，不過公子若是住在那里，便不會有什么不妥。”

“好。”白折寒略沉吟，點頭，“既是如此，便多謝姑娘好意。”

“朝梔，備茶。”

“恐怕我在這里多有不便。”

“公子放心，今日不會有人來聽琴。”

“這是為何？”

“因為，我包了自己的場。”

玉人粲然一笑，為他的出現，更為他此刻在自己身邊。

折寒已經出離了驚訝，此時看到她盛滿了笑意的眼，如星子般璀璨。

“公子也會撫琴？”

“只會一點。甚愛一曲廣陵止息。”折寒慢飲一口清茶，沉吟，“悼嵇生之永辭兮，顧日影而彈琴。”

“可惜，廣陵止息已成絕響，如今所傳之曲譜不過是后人的加工之作，全無當年風采。”玉人坐到琴邊，指尖劃過琴弦，如風聲瑟瑟。

窗上的紗綾不知何時換成了月白色，正對著幾桿幽竹，此刻，清影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