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沛暉將昏倒的江岸抱回東園時天已經亮了。

他思索片刻后，決定等她醒來之后問清楚再決定要不要告訴皇上。

他打了水，用毛巾給她擦了臉。這東園里一個侍女也沒有，他不放心去外面等，只能在這里看著她。

他探了她的脈象并無異常之處，只是暈倒。

替江岸蓋好被子后，他退至外室，遠遠的看著她的睡容，不禁又想起他那晚......

"你這樣的功夫，怎么還能活到現在？"她的拳頭距離他的臉只有毫厘，他又一次倒在地上仰視著她，與她對望。

聽她涼涼的聲音，他竟然心中暢然，他忽然笑了。

他起身拍了拍衣服，看向她。"就還好吧，對付一些小樓樓還是綽綽有余的。"

她忽然湊至他面前，細細打量了他，半晌問道，"我是不是見過你？"

他被她問的一下臉紅了起來，同時心頭又有些悶，她果然不記得上次見到他的事。

正沮喪著，又聽她聲音沒有波瀾的傳來他耳朵，"想起來了，幾年前的晚上，你在井旁被我嚇到過！"

"你想起來了！！？"

"不是我想起來，是我沒忘記而已！"

"什么意思？"

她平靜安逸的看著他，輕描淡寫道，"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如何去暗殺那上百張面孔不同的人？！！"

他徹底被她的話震驚，手心冰冷到極致。

他看她的眼神里開始有了一絲警惕，與她對視之后卻看到她眼里的輕笑與譏誚。

他忽然再度尷尬，他不知該如何繼續話題，他的心亂了起來，不再看她，目光散在地堂，這月光多么柔美，卻為什么此刻的他從頭涼到腳！

"你不是問我是什么人嗎？怎么，我回答你了，害怕了？"她問他，可他卻不敢答了，也不敢再問下去。

她似乎聰明絕頂，能看透人的心思，她繼續說著他想問的一切，"我就是齊原之派出來暗殺小隊的隊長。"

他想不到，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四年前，皇帝在狩獵場被襲，那就是齊原之拍暗殺隊干的。那場慘烈的浩劫，他的父母死在那里。

她忽然問了起不相干的話，"這么說，偶爾出現的房頂的一直是你，對嗎？"

若是之前他聽到她這樣的話，一定很開心，可此時他聽在耳中卻感覺到那樣刺耳。

眼中的憤怒之火燃燒起來，他緩緩的抬頭問她，"那四年前，護國余府在陪同新皇狩獵時的刺客，也是你了？"

她想了想，似在回憶確認，末了點了點頭，"那是我第一個任務，完成的不好，只殺了護國公和夫人，兩個孩子卻......"

"夠了，！"他勉強分出點力氣將她打斷，他全部的力氣都用在了手上，他覺得，再多一秒，他的手就會被自己捏碎。

不，他更想捏上她的脖子。

諷刺，真的是諷刺至極。四年來他一直在關注的人居然是殺害他父母的仇人。這，這叫他如何消受？？？

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即使說著這些殘忍的話，就像殺人對她來說如同不小心碰死一只螞蟻一樣微不足道。

他看著她的臉，忽然想到，她同他差不多大，四年前他們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怎么，怎么會這樣......為什么？

他慢慢的平靜下來，他緩緩的坐下，他頭垂在兩手臂中，今夜他果然不該來嗎？！

不，不，不！

這背后主使的人是齊原之，與她，與她......無......關。

旁邊有動靜，他抬頭，見她也坐下來，離他稍遠的井邊上。

她仰頭看天，又低頭看井里，然后，她似乎笑了一下。

他沒看清，等他再眨眼之后，她已復面無表情了。

"怎么樣？我殺了你父母，要報仇嗎？"

他心中悵然，沒有回答。

"不恨嗎？"她刺激他！

他想了想，良久終是出聲，"恨，可恨也不一定要報仇！"

"父母為國而死，為來保護皇上的戰爭而死，恨嗎？要怎么恨？恨殺死他們的人？可不是你，還會有別人。恨齊相？不是齊相還是會有張相李相。自古以來，朝廷，國內國外，有稱權者就有戰爭，就會有在斗爭中死去的人。我內心的恨意，實在是微不足道。即使我今天殺了人，替父母報了仇，但我的這份恨意，依然沒有歸屬。我的恨意來自憤怒，憤怒來自無奈，無奈這世上的戰爭和相斗，我多么希望，沒有殺戮，沒有恨意，只有和平，只有美好，只有融洽相處，只有共存。"

他的心聲，就這樣低低的訴說出來。他想，他的心思在這樣的時代是不會有人理解的。

可今夜，真的太難受了。

他抬頭看她，見她眼睛居然閃爍了淚。他忽然慌張無比，不知所措。

也許是，他從未想過，那個萬年不笑，沒有表情的她，居然會，哭。

"我，我！"他我了半天也沒說出個究竟來。

她擦了擦眼淚，說，"你真是個奇怪的人！"

他愈發不知所措，臉上微微紅了起來，當然，她看不到。

"真好，那樣的世界真好，只有和平，只有美好，人們融洽相處，共存。"她輕輕的感嘆著他剛才的話，"沒有暴力，沒有黑暗，沒有欺騙，沒有惡，只有善，沒有恨，只有愛的世界！"她補充著，完整著。

"嗯！"他用力的點著頭，不能再認同。

"余沛暉！"她忽然叫他！

"啊！"他不知所措極了！

"恨我吧！"

"？！"他驚訝的看著她，不知道這話是何意思！

"如果你的恨沒有歸屬之地，那就將它放到我這里來吧。因為，是我殺了你的父母！你再也無法從父母那里得到的，我無法給你，可是你的恨，我可以代你承受。我無法對你說出那表達歉意的三個字是因為，我在你那寬廣的胸懷和堪比大善者的智慧面前是那樣無地自容。"

他沒有說話，此刻他的心五味雜陳，像是有人在用手捶打著他的胸口，那處郁悶難輸，卻又被打的如此暢快。有人，這世上真的有人懂他的，感同身受的心靈相通是那樣讓人激動不已。

"你是一個奇怪的人，因為第一次有人讓我想要將心中的話說出口，也是第一個讓我想下定決心，面對一切的人。"

他的心被她的話震撼的‘砰砰‘直跳，他不敢出聲不敢動，怕這一切只他做的一個夢。

她看著他，真誠的說，他忽然覺得他仿佛摘掉了她一直以來蒙著的面紗，她的真實之下卻這么讓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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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人忽然動了動，余沛暉的思緒被打斷，他疾步上前，看著江岸即將轉醒，卻忽然停住腳步，然后迅速返身，向門外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