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睡覺的時候身子總會抖一下，不自覺的。然后自己把自己嚇醒。而且我睡著以后體溫會下降，身子會變的很涼。我的手到了冬天會是熱的，一直都是，但身子卻一直是涼的。有一次肥肥看恐怖片嚇得睡不著，搖了搖我的身子問我睡著沒，我當時迷迷糊糊，回了一聲死了，然后就沒理他，繼續睡。

我忽略了肥肥的膽子，我忽略了我的身子那時候到底有多涼。我只知道，肥肥一晚沒睡，動都不敢動。我至今忘不了早上起來的時候，肥肥那幽怨的眼神以及麻的動都動不了的身子。

那晚我睡的很香，我夢到了老不死，夢到了劉姐，夢到了小時候午睡的竹林，我夢到了我生命中所經歷的一切美好的東西。我睡的很香。

我收到了朋友的快遞，朋友給我寄來了一個平安玉。我看著那玉沉默了很久。

我是喜歡玉的人，君子如玉，這是老不死告訴我的，他要我以后要做一個如玉的人。我讀的書很多，很雜，大部分都是他的功勞。只有他，小時候沒有戴著有色眼鏡看我，沒有把我那時的強烈口吃當成嘲笑跟厭惡。他是我第一個老師，也是唯一的先生。

我小時候沒有朋友，這是很讓人無奈的事情，因為我一說話他們就會笑。我自幼口吃，口吃的地步到老師都會笑，父母會拿著棍子教我說話。

老不死是那段文化破壞時期從南方逃過來的老頭，他的作息像機器人一般，很規律，也很有逸致。他身上唯一值錢的就是手上的一個玉扳指還有一架古琴。老不死在院子里種了一院子的竹子，這在老家是很不可思議的，因為院子里按理說是要種菜的，而不是沒有一點用處的竹子。

我很慶幸我小時候有這么一個老人疼愛，哪怕身邊的人都把他當成一個又敬又怪的瘋老頭。

小時候父母忙于工作，家里條件也很差，經常被人欺負。我小時候很愛哭，這很丟人。我每次被人欺負都會去他家，他都是很安靜的在那喝茶，他不會哄我，只是在我停止哭泣的時候給我倒杯茶。他在我面前彈了一次古琴問我想學嗎。我說不想，因為它的聲音不好聽。老不死聽到以后沉默了很久，問我，那你愿意當我的學生嗎？我問他什么是學生？他說，就是把我的都給你，你是我的學生。我說好。

從那以后，我開始學古琴，開始學詩經。別人小時候看的是《格林童話》，我小時候看的是《幼學啟蒙》，別人看的是連環畫，我看的是《搜神傳》跟《山海經》。偶爾老不死的也會給我講《奇聞異志》，這就是我的童年。

從小我身邊就圍繞著一群女孩，我身邊異性朋友一直大于同性。說實話，我不喜歡這樣，因為女人麻煩。在我稍微大一點的時候我曾問過老不死，問他為什么不給自己找一個老伴。老不死的說，女人太麻煩了，我這輩子被她麻煩慣了，她不在了，我不想再找一個人。當時的我無法理解老不死說的麻煩是什么。在我眼里，麻煩就是我想看書我媽不讓，我需要在被窩用小手電偷偷看書。現在知道他什么意思了，感覺很佩服。愛過那個一個人，并在一起，彼此習慣而無法分開，分開以后也無法忘卻，這比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要難的多。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跟她分開以后會不由自主的想起老不死這么多事情。畢竟老不死已經走了十幾年。他曾經問我應該稱呼他什么，當時的我正在看三國，想也沒想就說了一句老不死，他問我為什么，我說老而不死是為賊。可他還是死了，他當不了賊。

我很少跟別人提起老不死，因為我不知道應該怎么來說他。我從記事起腦海里就有他。小時候父母不在家，我一個人站在家門口等到天黑，身邊的人漠視而去，只有他看到我說了一句跟我走吧。從那以后，去他家成了習慣。我很怕生，但我不怕你，因為你永遠都不會害我，在我見你的第一面就已確定。

我很抱歉沒有成為你說的玉一樣的君子。你走以后我開始變的外向，因為我知道不會再有第二個你，我要堅強。父母一直驚訝我那時的數學為什么學的那么好，語文卻總是不及格，最簡單的詩句都背不過，卻在五年級的時候一鳴驚人的拿到所有人都以為我是抄襲的成績。沒有人能猜到，那時的我就已經知道反抗，一直在做無聲的抗議。為什么，你走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告訴我。為什么，你說要留給我的玉扳指不翼而飛，為什么，你會僅被一個破草席掩埋。我摔爛了你留給我的古琴，發誓不再彈奏。我在你墳頭燒毀了你留給我的兩箱書，你的院子已經冷清。我整整三年沒有去那看過一次。

父母一直很頭疼我從小展現出來的叛逆，說我讀書讀傻了。他們很少找我談心，因為沒有一點用處。老不死的，你看，你這樣悄悄走了，讓我怎么安心。我曾說要養你到老，我曾說要娶一個如蘭的女子來看你，因為你說唯有蘭才配的上竹。可你為什么不等我。

兩年前我回了一次你的院子，發現你種的竹子已經被人全部砍掉了，種了一地的白菜。我當時就哭了，我以為從你走后我不會再哭，但眼淚還是不爭氣的留下來了，我沒有出聲，房屋的主人看到我哭跑過來問我怎么了，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知道說什么。我很快就止住眼淚，準備轉身走人。他把我叫住了，問我是不是老王家的大孫子。我說是，他讓我等一下，給了我一封信，說是他收拾房間的時候發現的。

我拆開了信，上面是很清秀的宋書，他一直不喜歡圓珠筆跟鋼筆，他習慣用毛筆寫字。看完以后我才發現我錯了。說他自己要求用草席掩埋的，他說他是離家在外的人，現在客死他鄉，就死的有點南方氣息。他要我好好練琴，要我別那么自卑，要我像君子一樣潔身自好，要我如竹子般堅強。

我沒有哭，我買了一瓶白酒到你墳頭。這是我第一次喝醉，我很想你。

劉姐是第一個送我玉的人。我不知道劉姐的真名是什么，她說干她們這行的不會說出自己的真名，但她告訴我她姓劉，我便叫她劉姐。

朋友說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可以寫成一本書，所以我寫了，因為很劇情。

高中我練了三年體育，但我一直有低血糖。高二的冬天我去上網，從家里到網吧要穿過一條紅燈街，通宵一晚上，加上一上午的我有點困，也有點累。我冒著雪在路上走，我低血糖犯了，我暈倒在了紅燈街的路上。而我因為練體育嫌脫衣服麻煩，所以身上穿的一直很少。如果不是她，我覺得我會死。活活在路上凍死。

我無法想象她是怎么把我拖回她住的地方的，她那時候已經四十多了，而且南方的女子一般都比較嬌小，每次想起她我都會想到一個瘦弱的身軀拖動滿身是雪的我是什么樣子。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床上，她在旁邊說你醒了，說看到我暈倒在路上就把我拖回來了。叫來醫生以后知道我是低血糖才放了心，但我在輸液，她說她身上沒錢了，只好翻了我的身上，用了我身上的錢。我打電話給了落塵，讓他來給我送錢。我不喜歡欠人情，哪怕她救了我。

落塵來接我的時候給她錢，她不要，她說這很正常，只要是個人看到我在那暈倒都會把我抱回去的。我問她是什么時候看到我躺在那的，她說五點多的時候。我感覺好笑，因為我整整躺了四個多小時。她沒有要我的錢，我從此多了一個姐。

我喜歡在空閑的時候去她那陪她聊天，她勸我別總去她那，因為一個學生來這種地方不好。我說沒事，你是我姐啊。她說你個笨蛋，我的年齡都能當你媽了，我說姐你這么漂亮，看不出來。她沉默了很久。她說她以為我會看不起她。我說你是我姐啊。

劉姐在半年后回家了，在離開的時候送了我一個項鏈，是一塊玉。劉姐說以后要好好照顧自己，別那么白癡了。我說劉姐你才白癡，玉多貴啊你就這樣送我了。劉姐說我是你姐啊。

劉姐走了，我也一直戴著那個玉，直到暑假的時候玉自己碎掉了。

他們兩個都是如詩的人。我很開心在我的人生中能遇到他們。收到朋友寄來的玉，我很想他們。原諒我又矯情了。

你知道嗎，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