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殺伯仁卻枉死
- 夜未央
- 昭香
- 3046字
- 2011-05-31 16:09:46
嘉平五年的五月十四日,司馬師命令鎮東將軍毌丘儉與揚州刺史文欽,用深溝高壘、以逸待勞的方法抵抗諸葛恪。諸葛恪因欲戰不得,而只能羈留在合肥新城的城郊,糧草供給對于長線作戰的吳軍來說本就是杯水車薪,而如今,倘若不能速戰速決,而一味的拖延下去,不僅會引起東吳朝廷的不滿,而且思鄉日甚也會使士氣低落,到時候,戰果可想而知。
諸葛恪此時真如熱鍋上的螞蟻,一連幾天派士兵在城門口日夜不停的罵陣,而守城的士兵卻絲毫不為所動,就是不肯出城迎戰。
本該自信滿滿的呆在新城吃酒賞月的司馬師,卻也并未見有任何的喜色,自從大軍出征以來,司馬昭每日都會以書信通知他洛陽的大小事務,但卻每每對南香的事一語帶過,敷衍之詞讓他蹙眉,算日子,臨盆在即,怎會相安無事?除非……想到這里,他的心抽痛不已,思緒紛亂。
“大將軍!大將軍!”一直伺候司馬師軍中起居的老者陳休端著一盞茶,站在榻前,一連喊了幾聲,司馬師才轉回心神,慵懶的裝作午睡剛醒的樣子,呵欠連連的舒展身子起床:“什么事?”
“鎮東將軍有要事求見。”陳休奉上茶,不緊不慢的說。
“毌丘儉?”司馬師坐在床榻邊上,一邊掂量著,濾了一口茶:“你可知道是何事?”毌丘儉帶兵確是有獨到的地方,關鍵時刻,常常能出奇制勝,但說到為人處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馬屁精,搬弄是非,常常搞得司馬師頭疼,此刻自然是能不見最好不見。
看到司馬師頭疼的樣子,陳休會意的一笑:“聽說是宮里來了喜訊,公主大婚,御賜軍中酒食,所以,鎮東將軍他才會……”
“什么公主大婚?”皇帝膝下公主都還年幼,而先帝公主都已出嫁,是……
“南香公主。”他手里的茶碗順著這幾個深刻刺耳的字,結結實實的墜下去摔了個粉碎,陳休見狀不敢再說話,而他的眼神也堅硬呆滯的盯著那一地的碎片,逐漸凝結成了極致寒冷的冰點。
他努力壓抑著的怒火,攥在泛白的骨節里,看在陳休眼里卻是一場即將毀滅的畫面。
“是誰?駙馬是誰?”他冷冰冰的問。
“是……是中書侍郎羊祜。”陳休不忍心再去看他的眼神,回避躲閃的回答著。
“是他?”司馬師踉蹌著站起來,狂笑不止,淚已昏聵:“一介儒生。呵呵……好,嫁的真好。不用卷入這是非之中,真好。”
陳休見狀于心不忍,待要上前安慰,卻見司馬師忽然站定,徑自上前取出備在枕邊的寶劍,疾聲厲色的吩咐道:“陳休,備馬。”
“這……”看到此刻司馬師殺氣騰騰的樣子,陳休已然明白了他欲殺回洛陽的心思,服侍在司馬府三十幾年的陳休,還是第一次看到司馬師怒不可及的樣子,以往他總是那樣鎮定,仿佛一切變化都在掌握之中,然而現在……現在是郭太后押對了注嗎?
“公子不可!”情急之下的陳休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老淚縱橫。
“讓開!”此時的司馬師萬念俱灰,一心只想返還洛陽,見到陳休跪在地上抱著自己的大腿,更是氣上加氣,甩不開他,又怕傷了他,不禁拔劍出來恐嚇道:“擋我者——死!”誰料,那明晃晃的劍身不僅沒有嚇到陳休,卻更是傷了他服侍司馬府三十幾年任勞任怨的心,見司馬師并無回轉心意,陳休猛地挺身直直的撞上了劍身,那鮮血染紅的衣衫下,脆弱的笑容漸漸滑落:“公子,不可……不可為一女子而毀司馬……司馬一族……”
“陳公叔!陳公叔!”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司馬師驚詫不已,哀痛不已,也自責不已:“太醫!來人吶!快傳太醫!”
急忙喚來了隨行的太醫,一番救治,幸而,只是刺了些皮肉,失血過多才會昏迷。
司馬師想起這些年來陳休對他的關懷,絲毫不遜于父親,于是,不敢怠慢,親自煮湯熬藥的陪在床榻前看護,直到陳休醒來。
“公子。”陳休睡眼朦朧中看到了陪侍的司馬師,一時很是感動,欲開口,卻被司馬師安慰的阻止了:“什么也別說了,陳公叔醒了就好,好好休息。”
見司馬師提起劍起身欲走,陳休掙扎著坐起身喊道:“公子!”卻險些跌下床來,幸虧司馬師反應敏捷,反手牢牢的接住了他半個身子:“陳公叔,你這又是何苦呢?”
“公子若去,老朽唯有一死以謝司馬家的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但請公子信我一次,無需回城,老朽保證南香公主無失。”陳休呼吸急促的勸阻著。
“無失?好一句無失。如今婚期已過,我讓她如何自處?如何無失?”
司馬師懊惱的神情觸動了陳休的愛子之心,這么多年,看著司馬師長大成人,被朝廷封個閑官,處處謹慎小心如履薄冰的生活著,到與曹爽奪權,終于在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卻難逃喪妻喪父的厄運,再到現在有了心中唯愛,卻為宏圖偉業所累,他真的已經不在乎南香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人,他要的只是司馬師久違的笑容,一個孩童伸手向父親要來了一顆糖果般的開懷的笑容。
“咳咳……公子錯過婚期已是無法更改的事實,但依公主品行,若心懷公子,縱死也不愿嫁于羊祜,老朽相信公主此刻必在拖延,只待公子得勝還朝。老朽只需要設計暗中相助即可,而公子這般貿然回去,卻真是會給太后落下口實,滅司馬氏一族,萬望公子三思啊。”
“如今東吳虎視眈眈,老太婆卻在此時逼我就范!”司馬師憤恨不已的問道:“陳公叔到底有何良策?不妨直言。”
“據我所知,羊祜大人還有一個嫡親兄長羊發,如今正在隨行的大軍之中。”
“那又如何?”司馬師一頭霧水的問。
“公子遇到男女之事,果真是愚鈍了許多,呵呵……公子試想,倘若兄長陣亡,做弟弟的該當如何?”
“守陵……萬萬不可,怎能為兒女之私,傷人性命?”司馬師頓時心生不忍。
陳休卻忽然哈哈大笑:“公子仁愛,百姓之福啊,可老朽并非真要公子取那羊發性命,只需要……”
司馬師側耳傾聽,不禁喜上眉梢:“陳公叔,妙招啊。”
人生的黯淡,往往不是因為始料未及的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而是因為忍痛計劃著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這一日諸葛恪正在營帳中小憩,卻忽然有小卒來報,城中有一小隊單騎出城迎戰了,看來罵陣開始奏效了,諸葛恪喜出望外,匆匆點了迎戰的將士,自己也急忙披上了戰甲,上了戰車觀戰。
出城的不是別人,正是羊祜的嫡親兄長羊發,他本是安分守己的老實人,在軍中擔任一些文職,平日里寡言少語,從不曾沖鋒陷陣,對于司馬師讓他誘敵深入的密令,他也是不明不白,但是軍令大于天,他還是帶著一小隊人出了城。
吳軍浩浩蕩蕩的大軍一連幾日罵陣,卻絲毫沒有碰的上魏兵,如今見了羊發,個個垂涎欲滴,請纓出戰,而諸葛恪見了出城的羊發才那么十幾個人,忽然起了疑心,忖度著司馬師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大魏興許是沒人了么,竟然派了幾個小毛孩子迎戰。”羊發卻是不膽怯:“區區庸人來擾,我們幾個愿意迎戰還算是賣了諸葛大人些許人情。”
“你……”一直在東吳坐擁權貴的諸葛恪還沒被如此羞辱過,看到羊發盛氣凌人的樣子,心里想他定然是被這幾日的罵陣激怒,違反軍令出城的,不疑有他,便派了副將迎戰。嘴頭上的便宜固然好占,若論對陣,羊發幾個人綁在一起也抵不過一個副將,沒幾個回合,羊發就被打得重傷了。
而裝做剛剛聞訊趕到的司馬師,站在城墻上怒不可及的咆哮道:“羊發爾等違反軍紀,私自出城,如今寡不敵眾,還不速速回城!”
尾隨羊發出城的一群人聽了司馬師的話,紛紛大呼上了羊發的當,還真以為有什么密令,一邊謾罵羊發,一邊抵御著吳軍,往城里撤回去。司馬師一直關注著羊發,只待他撤回城里就下令緊關城門,可他實在太過自信了,羊發是個倔強嚴謹而又好強的人,聞言,他不僅不肯撤回城中,反而更加激烈的和吳軍廝殺,他寧愿一死,以全名節,也不肯眾叛親離,接受軍規處罰。只等吳軍副將一戟刺透他的胸膛,頓時血染一地,他才抬起頭,顫顫的從懷里掏出鮮紅的密令,對著城墻上的司馬師,用盡最后的力氣去質問:“將軍何故害我?”
攻上來的吳軍黑壓壓的一片,魏軍左右副將著急的催促著:“將軍,快下令吧,不然來不及了。”司馬師呆呆的望著城墻下慘烈的一幕,懊悔的低了頭,一滴淚悄然滑落:“關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