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暖閣的熏爐里焚著這一季新開的玫瑰，曾經(jīng)那樣鮮活的生命只殘留一絲余香的時候，才會被人不經(jīng)意的回憶起來然后長久的感覺惋惜，這在它活著的時候是不曾有過的榮耀。秋娥說，這是一種成全。而那一晚肆虐的塵囂，算不算也成全了我，一個母親的心愿，我親手把我的兒子交給了許航，讓他帶出宮去托付給馨兒照顧，因為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后一個可以相信的人，我唯一的妹妹，我唯一的親人。

“小姐，藥熬好了，趁熱喝吧。”秋娥端了藥碗走到床前喚醒我的時候，分娩的疼痛還沒有從我的身體里消除，可我眼底盡數(shù)滴落到碗里的淚也絕不是為了這些痛楚，而是，剛剛出生就不得不離開我的兒子。

秋娥見我落淚，心中也難免傷感，她把湯碗放到桌上，坐到床邊扶著我虛弱的身體，故作開心的安慰我：“小姐，中護(hù)軍夫人一定會好好照顧小公子的，你現(xiàn)在要做的呢，就是安心養(yǎng)身體，把自己養(yǎng)的白白胖胖的，以后再見到小公子的時候，你也有力氣去抱他啊。”

“嗯。”見我收了淚，點點頭。她才釋然的又去端藥喂我，微微有些燙舌發(fā)苦的藥在我的心間阻礙著傷感的蔓延，恰在此時，我聽到門外侍候的宮婢們?nèi)齼蓛傻氖┒Y聲：“太后萬福金安。”

便示意秋娥放下藥碗，扶我下床跪禮，秋娥的遲緩動作顯然和我的意思有些僵持，幸而，郭太后已經(jīng)風(fēng)塵仆仆的進(jìn)來了：“香兒不必多禮。”

“兒臣不便給母后請安了，望母后見諒。”她坐到床邊把我的身子扶扶好，聽著我的客套，微露笑容：“母女之間，何須說這種話？母后也曾失去自己的骨肉，自然能明白你心中的滋味絕不好受，到此時，你還能惦念著母后，母后深感欣慰，香兒放心，母后已經(jīng)下令將許航凈身，充實掖庭，這也算對你有了些交代，現(xiàn)在你無需再多想，安心在這里修養(yǎng)就是。”

她安慰的撫拍著我的手，神情卻更像是一種威脅與恐嚇，我抬眼去看她勝券在握的樣子：“母后，皇子不幸夭折，實在是兒臣的身子單薄，與許太醫(yī)無關(guān)啊，請母后網(wǎng)開一面，將許太醫(yī)貶為庶人，逐出宮外吧。”

“他身為本宮欽點的太醫(yī)，專門負(fù)責(zé)小皇子的平安出世，先前沒看出小皇子有何不妥，如今卻忽然說小皇子夭折，怎么能說與他無關(guān)呢？”郭太后端倪著我的神態(tài)，話鋒直轉(zhuǎn)：“除非……小皇子并沒有夭折，現(xiàn)在還好端端的呆在某個地方。那他不僅平安無事，連香兒你，也可以母憑子貴，寵冠后宮。”

見我眉頭深鎖，內(nèi)心想必掙扎困頓，秋娥怕我救人心切，情急之下，抵不住太后的威逼，會說出孩子的下落來，忙端了藥上來：“啟稟太后娘娘，公主該服藥了。”

郭太后怎肯放過這樣絕佳的時機，對秋娥的話置之不理，繼續(xù)動搖著我的底線：“先前本宮誤會了你和子元，在大殿上一時氣惱，才說出滴血認(rèn)親的話來，其實本宮是看著子元長大的，對他縱然也些不滿，也都是出于政見不和，并不影響彼此的私交。可惜這孩子命薄，否則，不管他是皇子也好，是將軍公子也罷，本宮都會視若瑰寶一般寵愛。”

“太后……藥，馬上就要涼了。”秋娥緊緊的攥著托盤的邊角，橫下心再次怯怯的低聲提醒。

我看著她緊張的想要勸阻我的眼神，有所警醒，如果只聽郭太后一面之詞，也許會害了司馬氏一族成百上千條人命，痛定思痛后，我決然的說：“請母后節(jié)哀，我想皇子在天有靈，聽了母后這一番話，也一定會感恩戴德，保佑我大魏萬世昌盛，保佑母后萬福金安。”

我忽然的回轉(zhuǎn)讓郭太后惱怒，卻又不好和我撕破了臉，鬧得太僵，一旁提點的秋娥顯然成了她泄憤的對象，只見郭太后“啪”的打落了秋娥手上的湯碗，秋娥毫無準(zhǔn)備的仰倒在地上，一雙玉手被滾燙的湯汁燙的紅腫不堪，一時看的我觸目驚心。

“放肆！主子們說話，哪里輪得到你多言？”郭太后頤指氣使的環(huán)顧四周，尋到小巧的身影，暴喝到：“小巧，還不過來給我掌這個丫頭的嘴？！”

“諾。”小巧面露兇色的卷起了袖口朝秋娥走過去“啪啪”就是兩巴掌。

“太后恕罪，奴婢知錯了。”五個指印清晰的從秋娥的兩腮浮現(xiàn)出來，她帶著哭腔跪在地上求饒，小巧停了手，等著郭太后寬饒。

郭太后踱步到桌邊，悠閑的坐下斟了一杯茶：“公主疼惜你，不舍得管教，那就由本宮這個老太婆做一回惡人吧，也好給你長個記性，小巧，繼續(xù)。”

“母后，”我掙扎著從床上翻倒下來，膝蓋磕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秋娥自小生在宮外，不知禮數(shù)，是兒臣將她帶入宮中，管教不嚴(yán)，是兒臣的過失，如果母后要責(zé)罰，就罰兒臣好了。”

“香兒，你秉性純善是件好事，聰明伶俐也是件好事，但是，千萬不要用你的小聰明，妄圖救得了宮里所有的人，不是誰都能像本宮這樣有耐性。”郭太后對小巧使個眼色，平靜的喝自己的茶，小巧點點頭，左右手開工，繼續(xù)對秋娥掌摑。

那些“啪啪”的打在秋娥臉上的巴掌比打在我的臉上，更使我難受。正在我決心說出事實的時候，忽然慌慌張張的闖進(jìn)來一名宮婢，看她服飾的質(zhì)地規(guī)格，應(yīng)該是在張皇后的坤寧宮當(dāng)值的，郭太后顯然對她比較熟識：“慌慌張張的像什么樣子？出什么事了？”

“求太后娘娘做主啊，皇上正在椒房殿吵著要廢后呢，您快去看看吧。”

聞言，郭太后手里的茶頓時涼了半截：“不讓人省心的事還真是多。”轉(zhuǎn)而看向秋娥：“今天就先饒過你了，好好照顧公主，再有逾越，定不輕饒。”

“謝太后大恩，謝太后大恩……”秋娥不住的磕頭，到郭太后的鳳輦離開很久，我出聲制止她：“秋娥……”

她看著趴在地上同樣精疲力竭的我，委屈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簌簌的掉下來。

椒房殿里的張皇后此時正陷入水深火熱的境地，挨了打的王貴人正和小皇帝坐在一旁哭哭啼啼的訴苦，小皇帝無不憐惜的撫慰著王貴人，而張皇后和父親張緝則很像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樣子，只能聽天由命的跪在地上，也不敢解釋半分，傷在人家臉上，再有理也變得無理了。

“皇后，朕能給你金印，也能收回，不要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小皇帝畢竟年少，并不懂得區(qū)分是非黑白，自己心愛的女人挨了打，自然不問緣由的暴喝。

張皇后也實在是冤屈，王貴人好端端的紅鸞殿不呆，跑到椒房殿后院跟小太監(jiān)們學(xué)打靶子射箭，射偏了的箭直奔皇后寢宮，險些要了張皇后的性命，初進(jìn)宮里的太守張緝哪里認(rèn)識王貴人，沖出去辱罵責(zé)打她幾下已經(jīng)算是輕饒，若當(dāng)時提了劍出去，情急之下會不會當(dāng)刺客殺了也難說。

“皇上，臣妾……”張皇后想要解釋，可王貴人怎么肯給她機會，唉幺唉幺的喊著臉上挨得巴掌疼，惹得皇上愈加對她不滿：“皇后，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朕知道你是對朕當(dāng)初執(zhí)意要立王貴人為后，心存不滿，如今正位中宮第一個就想拿王貴人開刀是不是？”

“后宮之中向來忌諱妒忌之事，臣妾怎么敢有這樣的想法呢。”張皇后心中一時翻江倒海，萬念俱灰。

張緝哪里還看得下去，連忙把禍?zhǔn)露紨埖阶约荷砩希骸盎噬希瑒邮执蛲踬F人的，乃是老臣，而非皇后，懇請皇上切莫再怪責(zé)皇后。要如何處置，老臣都絕無怨言。”

“若不是有人撐腰，太守大人，怎么會平白無故的打我一個弱小女子呢。”王貴人一句話說的小皇帝連連點頭：“愛妃說的有理，即使打人的是你張緝，指使你的也必是皇后，皇后休想三言兩語的就擺脫干系，朕明日就去同太后商量廢后之事，皇后失德，怎配母儀天下？”

“皇上根本不是來聽臣妾解釋什么的，而是明擺著就想借機廢了臣妾而已，對嗎？”張皇后的眼底是無盡的傷感。

“解釋？難道皇后還有什么能解釋的嗎？王貴人臉上的傷還不能說明一切嗎？”小皇帝氣憤的指著張皇后的面頰，字字珠璣的說。

“皇上對皇后的解釋不感興趣，本宮倒是很想聽聽。”郭太后的聲音此時忽然逼近，屋里的人紛紛下跪施禮。

“微臣給太后請安，太后萬福金安！”

“臣妾給母后請安，愿母后萬福金安！”

“兒臣給母后請安，愿母后萬福金安！”

郭太后面無表情的坐下：“天天請安有什么用，還不是吵啊鬧啊，不讓本宮安生，還什么福氣不福氣的。皇上，你說吧，又出了什么事，非要鬧到廢后不可。”

“皇后善妒，失德打傷王貴人，不配正位中宮。”小皇帝一臉義憤填膺的說。

“哦？！”郭太后顯然并不相信張皇后會做出這樣有失身份的事情來：“皇后，可有此事？”

“母后，”張皇后一時聲淚俱下：“妹妹在椒房殿后院射箭，險些傷我性命，家父出于愛女之心，情急之下傷了妹妹，可那也是因為并不識得妹妹的身份，而非故意冒犯，望母后替兒臣做主啊。”

“在椒房殿后院射箭？”郭太后一臉不滿的看著王貴人：“王貴人不好好修行三從四德，倒是跑到皇后的地方射箭來了？”小巧把墻壁上的箭拔下來放到郭太后手中，箭心上分明刻著一個“御”字，王貴人的父親統(tǒng)領(lǐng)禁軍，這確是王貴人賴不掉的。此時，她哪里還敢囂張，怯怯的跪在了地上：“兒臣知錯。”

“王貴人確實該罰，但皇后已經(jīng)罰過了，本宮看此事就此作罷吧，但如若再有下次，本宮也絕不輕饒，皇上以為如何？”

小皇帝此時也是一臉尷尬，唯唯諾諾的說：“但憑母后旨意。”

郭太后很輕蔑的瞟了小皇帝一眼，不屑的說：“皇上既然已經(jīng)冊封了皇后，就該給她治理后宮的權(quán)利，無需再事事過問。”

“母后教訓(xùn)的是。”小皇帝攥的指節(jié)發(f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