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初秋，陽光仍如夏日那樣有著動人的熱力。從驪戎到晉國的路居然那樣漫長。宜室坐在油壁車里覺得莫名的悶燥，她忍不住往車外望去，似長龍的車隊靜默的行駛在沒有盡頭的路上。她目不轉睛的望著倒退的風景，驪戎，她的故國，就那樣成為晉國的附庸，而她，驪戎的女公子①，就那樣嫁入晉國，毫無選擇的成為國君的副妾②。國君是一個怎樣的人呢？小君③又是一個怎樣的人呢？她身后跟隨的媵妾④呢？她有些期待卻又害怕起來，慢慢卷起車窗的珠簾，馬上的人僵硬地問道：“女公子可有不適？”她搖頭：“克大夫，還有多久才到？”馬上的人是晉國的中大夫里克，他奉命來迎接驪戎的女公子一行，久處軍營的他不茍言笑，使得整個迎接車隊死氣沉沉。“今日便能到晉國邊境，就算徹底出了驪戎了。”她慢慢放下珠簾，一種陌生的感覺遍及全身，她這就算離開驪戎了？一切猶如一夢。“大夫，前面休息一下吧，有位媵人受不住了。”有人在車外低聲說話。里克沒有出聲，仿佛只點了點頭。行了不遠，車隊緩緩的停下了。她卷起珠簾，有些焦急的問道：“誰怎么了？”里克沒有回答，她便自己下了車，只看見一輛車前圍了不少人。她跑過去，便有一位婢女上前回話：“女公子，是宜家女公子暈過去了，大概是太熱了。”她打量眼前的婢女，模樣并不出挑，卻端莊有禮，自己一點映像也沒有：“你怎么這樣眼生？”婢女回答：“女婢良工，是宜居女公子從小君那里要來的。”里克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后，良工急忙行禮：“克大夫。”里克點點頭問道：“怎么樣了？”良工道：“不知。”里克道：“扶女公子回車上去。”宜室幽怨的的瞪了里克一眼，只好往回走，才離開里克的視線，又有兩個婢女冒了出來：“女公子！”她終于露出了笑容：“祭音，閭子，可算見到你們了。”祭音道：“實在受不了那個里克了，一行一動都要管，我都快憋死了！”閭子道：“是啊，女公子，不知道他是不是木頭人啊，連笑都不會。”良工笑道：“克大夫人很好的，就是不愛笑而已，他也都是為我們的安全著想啊。”閭子道：“不羞，你莫不是看上他了？快告訴女公子，好與你做主！”良工紅了臉：“哪有！”她轉身便走，只聽祭音閭子在身后笑道：“良工害臊了！”良工只想走得更快一些，卻沒想到迎面撞上了里克。里克將那些話都聽到了，看良工臉紅的要滴下血來，便沖她一笑。良工低了頭飛也似的去了。里克看著那遠去的背影，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車隊又開始前進，直到天色昏暗。里克忽然在車外道：“女公子，前面沒有村落，今夜只能露宿了。”宜室皺眉：“露宿？”里克沒有回答，似乎沒有征求她意見的意思，只是給她一個通知。于是她就看著車隊停在一片曠野里，士兵們生起篝火，婢女們幫忙做起羹來。她走到宜家車前，卷起珠簾：“宜家，怎么樣？”宜家的臉在火光下慘白：“沒事。我素日身子弱，這幾日受不住了，姐姐，何日才到晉國啊？我會不會死在這路上？”宜室的心微微刺痛，握緊了她的手：“別亂想，我們姊妹三人都會好好的。”宜家閉上眼睛：“我沒事，你去看看桑柔吧，她年紀最小，不知道怎樣了。”

宜室看到桑柔時，桑柔正在發(fā)呆。“你在想什么？”宜室問道。桑柔這才看到她：“姑母，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到晉國？”宜室摸摸她的頭：“快了。”桑柔道：“國君會不會不喜歡我啊？你和宜居姑母都這樣美??????”宜室搖搖頭：“我的桑柔也很美啊。”桑柔還想問，忽然停下來：“什么聲音？”

“嗚??????”有人吹響了號角。“出什么事了？”宜室急切地問車外，還沒有聽到回答，便聽到嗡嗡的聲音，接著有一支箭射進了車里。“有埋伏！在車里別出來！”里克放聲大喊。宜室慌忙將桑柔抱在懷里，桑柔的身子微微發(fā)抖，她哭了出來：“姑母，我會不會死了？”宜室沒有回答，她仔細聽著車外的動靜，不時有箭射進車里，后來甚至有兵刃相接的聲音，不知是誰的血濺在珠簾上，緩緩流進車里，空氣里都是血的腥味，那些掙扎于生死邊緣的怒喝與哀嚎就在窗外在耳畔響起。宜室咬緊牙關，為什么有人行刺？她一個附屬國的女公子還有什么政治價值？她的死會對誰有好處？她不知道的是這個行刺僅僅只是個開始。

行刺的人最終退去，讓里克詫異的是，死的人多數是驪戎的人，宜室的陪嫁居然死了多半。所幸四位女公子都相安無事。宜室走到他身邊：“是什么人刺殺我？”里克搖頭：“不知。”宜室道：“我的死會對誰有利呢？”她望著星空，默默離開了。里克站在曠野里一時失神，會對誰有利呢？“克大夫，好多人中了箭，箭上涂了劇毒！”士兵報告。里克皺眉：“劇毒？”隨行的僅有一名驪戎的陪嫁疾醫(yī)，卻也受了傷。里克看著親兵因毒箭而亡的尸體，皺緊了眉頭。更讓他心亂的是，良工也中了一箭！那個嬌小瘦弱的女子就躺在冰冷潮濕的地上，用漸漸失神的眼睛望著他：“我要死了嗎？”里克沒有回答，蹲下身檢查她的傷口，箭狠狠地扎入她的左上臂，流著黑色的血。他慢慢把她抱入懷里：“良工，別怕疼啊！”她虛弱的點點頭，望著他沒有表情的臉。他緊緊握住她的左臂，咬了咬牙，將那支箭拔了出來。只感覺懷里的人劇烈的抖動了一下，那張臉奇怪的扭曲起來，最后暈了過去。他從懷里拿出一把刀，將傷口周圍的肉全部切除。周圍中毒的士兵全都愣住了，忽然又明白過來什么一樣，紛紛拿出刀來，忍疼把中箭的地方割掉，壯士斷腕，才能保命。宜室看著瘋狂的士兵，忽然想吐，這殘忍的畫面她一輩子都不愿意再想起。原來人才是最狠心的動物，為了生存可以不惜一切代價。這個道理，宜室過了很久才徹徹底底的明白了。現在的她只想快些到晉國，見到那個她期待了千萬次的國君。

注：①女公子，國君的女兒，等于后世的公主。

②副妾，就是妾，小老婆。

③小君，國君的正妻，也稱元妃。

④媵妾，女方陪嫁的人。有出嫁女子的姐妹，侄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