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門升起，影五的身影出現在賈春等人的視線里。影五沒有質問，甚至都沒有說話，他就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外，面無表情地望著這十個帳篷，很是乍眼地聳立在進去的大道上。影五一言不發，背后的神殿就像是一只張開大口的猛獸，和影五一塊，遙望著賈春等人的暫居地，那十個小小的帳篷。

隔著帳篷，賈春等人也都關注著神殿行門處的影五。中間的一頂帳篷中，賈春與一個山羊須的男子席地對座，飲酒談話。

賈春放下酒杯，說道：“柯男，他就是影五？”

柯男捋捋胡須，點點頭，說道：“不錯，他就是影五，是魔法世界所有作惡之人的心魔。”

“噢？”賈春問道，“怎么說？”

柯男笑道：“隊長來日威嚴，這些與我們無主之城無關的事可能沒有注意過，也不會放在心上。”

聽到這話，賈春心道：也許只有是與頌玥有關的事，我才會放在心上吧！頌玥，這次，我一定要將藥老請出，將天鏡借回。不管是做什么，哪怕必須與神殿戰斗，我也決不含糊。

這邊柯男見賈春回過神了，就接著往下說：“影五，第一次揚名世界是因為他斬殺了秋丑。”

“秋丑？”賈春疑惑道。

“秋丑，水魔法師，水光術練至大成，也算是個一流高手。秋丑曾用一招‘水，涌’，淹沒西屋村上百戶人家，西屋村近千人無一人逃脫，其中還有一名是學院的學生。”

“學院的學生？可惜了！”賈春感嘆一聲。

柯男也感嘆道：“可不是嘛！西屋村有多少人，好不容易才有一個進了學院，修習魔法。可是，哎！”柯男搖搖頭，接著說，“事后學院火老火蒼穹出手，可秋丑竟以魔法‘水，霧，’在火蒼穹的火魔法下逃之夭夭。”

“很狡猾的秋丑。”賈春總結道。

“對，秋丑他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讓很多人頭疼。”柯男又往下說，“神殿的影五出手，在落馬坡頭，斬殺了秋丑。沒有人知道影五是怎么做的，但從此影五的大名就被大家記住了。斬殺秋丑后，影五又殺殷剎，殺天邢，殺夜咒娘，無一不是沾滿血腥、心存大惡之人。”

賈春不再說話，透過帳篷看著影五。影五削瘦的身軀就像一把利劍，收在鞘中斂住鋒芒，可一旦出鞘，他散出的凜冽光芒又有幾人能夠爭鋒？“我有一個問題，”賈春又說道，“神殿是如何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大惡，是不是該殺？”

“這個，我也不知道。”柯男說，“但是神殿在殺了這些人之后，會將他們的惡行公布在行門旁邊的罰過榜上。公布在三月后自然消散，只在左上角留下一個名字，人們可以隨時點擊查看。”

影五在行門外冷冷地站了半天后，就朝著賈春所在的帳篷，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影五走得很慢，可是卻很奇異，一步一步正好踏著無主之城二十人的心跳，仿佛是踩在他們的心口上。

賈春先護住柯男，然后長長地“哼”了一聲，聲音在十頂帳篷上空轉成一個圓，大大的六角雪花在圓中降落，散入帳篷，清冷了眾人的神志。除賈春和柯男外的十八人，心悸煩躁之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爽舒坦。

十八人都出了帳篷，圍在賈春帳篷之外，擋住了影五的腳步。影五停了下來，看向十八人身后的帳篷，仍是一語不發。

“讓他進來。”賈春的聲音從帳篷里傳出。十八人齊刷刷地站成左右兩列，立在兩旁，瞪著來人。

影五依然一臉嚴肅，穿過十八人，走進帳篷。影五進入帳篷的時候，柯男正從里面出來。柯男對影五點了點頭，禮貌地笑了笑，做出請的手勢，對影五說：“影先生，我們隊長請你進去。”說完，柯男就出了帳篷，離開了。

影五看著坐在帳篷中的男子，只見他一身黑衣包裹住細腰寬膀，白色頭巾下眉飛入鬢，眼底生威。影五暗忖一聲：“好一個男兒！好一幅模樣！”但影五只是在心底驚動，臉上卻并未露出異樣，仍是平靜方正。

帳篷外的十九人俱豎起長長的耳朵，想要聽聽帳篷里的兩人會如何交談，但是他們很失望，因為帳篷里安安靜靜，什么聲音出沒有，就連兩人的呼吸聲仿佛也停止了。此刻，在帳篷中，影五和賈春兩人都只是在打量著對方，這兩人各有各的驕傲，誰都沒有說話，誰都不想先開口。

“影先生，請坐。”賈春還是先開了口，畢竟這次是無主之城有求于人，而且還傷了神殿的人。再鬧僵下去，自己怕是更難完成頌玥派給的任務。賈春望向影五，目光中含著英氣。

影五還是不言，卻坐到了賈春對面，端起面前的新酒杯，自斟自酌了起來。

“影先生，我們無主之城此次來，只是想向神殿借一件東西，借一個人。”見影五仍是不理會自己，賈春又說下去：“你也許要問我們要借什么，”賈春停頓了一下，看了一下影五，“借什么東西，我不能告訴你，我只能和神殿殿主章天下談，因為你，做不了主。”

賈春又說：“你也許想問為什么我們無主之城只呆坐在神殿門外，而不進去。”賈春見影五仍只是在喝著自己的美酒，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話，賈春有些牙疼，自己是在和一個植物人說話嗎？除了頌玥，任何人和自己交談，不都是別人主要負責說，自己主要負責聽嗎？怎么到了影五這里，就掂了個兒，自己滔滔不絕，影五卻不動聲色？

影五終于抬起頭，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停下來的賈春，鼓勵他繼續往下說。

賈春無奈，他一口氣說完了所有的話：“因為章天下，神殿殿主，騙了我們無主之城近十年！我們城主要章天下向我們正式道歉，并積極幫助我們城主完成心愿，如若不然，我們無主之城將不死不休！影先生，我賈春該說的已經全說了，你要是不信就去問你們殿主，問他是不是騙了我們城主？問他是不是該跟我們城主道歉？問他欺騙我們城主到底是何居心？影先生，你請吧！”賈春把話一口氣說完后，就倒了一杯酒喝下，將心中的怒火也咽了下去。

影五放下手中的酒，說：“就因為可能是殿主十年前犯下的錯誤，所以你們無主之城聚在神殿門外，是通過這種方式，向我們神殿示威？”

賈春說：“我們無主之城就算再不濟，也不會隨意誣諂任何一個人，更何況那人是章天下，是神殿殿主！神殿神圣威嚴，魔法世界沒有人想和神殿為敵，我們無主之城也是一樣。我們這樣做，不是示威，只是想請章天下出來一敘而已。”

“把事情做得這么絕，這就是你們無主之城的做事原則嗎？”影五問道。

賈春只是笑著看著他，不言不語。

影五又說：“如果殿主不出來，你們還會用什么方法？”

賈春又喝了一杯酒，仍是不言不語。

影五走了，帳篷中僅剩賈春一人。賈春從懷中拿出一個鏡子，鏡子上的頌玥坐在秋千上，嫣然地笑著，賈春慈愛地看著她，柔柔地叫了聲：“頌玥。”他用手輕輕地摸向鏡子上頌玥的臉龐，又叫了聲：“頌玥。”

賈春正了正臉色，從嘴中喊出一個“報”字，這個字在空中舞成一只精巧的小鳥，紅頭綠身子，鉆進鏡子中頌玥的耳朵。賈春的聲音就傳到了無主之城中的頌玥那里。

“賈春，是你用‘無線’叫我嗎？”鏡子上的頌玥仿佛有了生命，她眨著美麗的眼睛，輕啟嘴唇，聲音清冷。

賈春回道：“回城主，是屬下。屬下在用魔器‘無線’，向您匯報。屬下等人已經到了神殿，正坐在神殿行門外，等章天下親自出來。”

“很好。當年，我去神殿求救，章天下百般為難，百般推辭，如今，也該讓他為難為難了。”鏡上的頌玥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

“城主，屬下已和神殿的影五、影六見過面了。……”賈春將與兩人見面、交手的過程一一匯報，然后說道，“城主，屬下認為那五個小隊應該盡快行動，給神殿施加壓力。”

“好，”鏡中的頌玥點頭，“我會安排下去，等他們完成各自的任務，就到神殿找你匯合，由你統一指揮。”

“是，城主。”賈春說道。

賈春收回鏡子，鏡上的頌玥坐在秋千上，嫣然地笑著。望著鏡子，賈春嘆一口氣，叫了聲：“頌玥！”頌玥，為了你，我可以與神殿作戰，我可以與整個魔法世界為敵！

影五站在二長老的面前，報告情況。影四驚訝地說：“殿主欺騙了無主之城？”

影五點點頭，說：“那賈春不像在說謊，他口口聲聲說神殿殿主欺騙了無主之城。長老，您看，我們需不需要把情況匯報給殿主？”

“先別找殿主，”影四忙說，“殿主都過了百歲，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每次講授魔法都需要先吃一顆‘活力丸’，中途還要再吃一顆。再加上每次開啟天眼，都需要殿主消耗大量的魔法力。這次無主之城的挑釁，我們自己先盡力應對，希望可以應付進去。”

影五點點頭，說：“好。”

影四孤獨地坐在議事堂里，影五退出時說了聲：“老師，您也別太累著了，凡事必然會有解決的方法，您還是早點歇息吧！”

影四點點頭，欣慰極了。多少年了，影五一直叫自己“長老”，說不想讓別人議論什么，今天又開口叫了自己“老師”，他一時倒有些意外了。

天堂共十九層，呈方錐形，屹立在神殿的最中央，是神殿最高的建筑。在天堂的南面，建有一個人的雕塑，雕塑比天堂稍低，他微微抬頭，看著天堂的最高處。

在天堂的最高層，一個極度瘦弱的人影，在看著懸浮在半空中的一只碩大的圓球。圓球內是一只黑色的眼珠，一眨一眨，無數的影像在眼珠的眨動中更換，正是蕓蕓眾生，可是卻看不清楚，看不真切。神殿殿主章天下準備再開一次天眼，看看誰能成為下一任的神殿殿主？當年，上一任神殿殿主就是在臨終前，在天眼中選定了章天下，任命他為新殿主，然后安然歸西。如今，他也站在天眼前，尋找下一任的殿主。在五年前，他就每年來開啟一次，可是神殿一直沒有給出結果。今天，在天堂的十九層，他，章天下，盡自己所有的魔法力，最后一次開啟天眼。如果還是沒有結果，他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天眼，開啟。”章天下從嘴中吐出一口精血，沖向圓球。圓球將精血吸入，黑色的眼珠中出現了一片殷紅，如滴在入紙上的紅墨水，向外擴散開來。紅色填滿一半就不再擴散了。章天下無奈，又吐出一口精血，被圓球吸入。章天下滿頭的白發迅速地干枯，斷裂，從頭上掉下，落在衣上，落在手上，落在地上抽搐的影子中。章天下沒有了站的力氣，他盤腿坐下，抬起頭，看向天眼，他的臉上皺紋遍布，如深深的溝壑，雙眼渾濁而無神，氣喘吁吁地坐在地上，他已經太蒼老了。

天眼中的紅色完全取代了黑色。一個個真實的人影從圓球上顯現出來，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在和旁邊的人說笑，一個年老的婦人倚著大樹在痛哭，一個彪形大漢在和別人爭斗，他用出了“木，捆”，一個男子懷中抱著剛剛出生的小嬰孩，他做爸爸了，一個猥瑣的人正拔出刺向地上的人的尖刀，一個面帶微笑的人在雨中正使出魔法，“靈魂，變”……

“這是？這是黑暗魔法？”章天下驚叫起來，“黑暗魔法師？黑暗魔法師？”

沒有再注意到圓球上還會顯現什么人什么事，章天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