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小人便買來一乘帶篷的馬車，連夜與那汪千秋離開了小鎮(zhèn)，轉而向北，往京城的方向急急趕去。所幸的是，一路上風平浪靜，并未遇上什么麻煩，甚至連形跡可疑的江湖人物也沒見到幾個。只是途中小人身上所中的余毒果真開始了劇烈的發(fā)作，那滋味直如百蟲噬心，苦不堪言。多虧汪千秋及時贈以解藥，方消除了那種痛楚難當的折磨。這時小人才終于確信：原來他真的沒有騙我，這毒藥的習性委實邪門至極。由此，小人對汪千秋的身家安危更加著意謹慎，唯恐他出現半點差錯紕漏。

“好在它的身體在行程中越來越強健，已逐漸恢復了三、四成。我二人曉行夜宿，疲于奔命，每逢錯過了打尖的店棧集鎮(zhèn)，便胡亂在馬車內稍事休憩，反正車中已備足了干糧清水，隨時可以解渴充饑。

“如是這般，還沒用上一個月，我二人便順利地抵達了京城。從此，汪千秋便在小人家中安下身來。因小人祖上頗留下一些產業(yè)，房屋宅院也有那么幾間，小人便將他安置在最偏僻肅靜的內宅里，以免受到外界的打擾。

“對家人，小人只說汪千秋乃是我昔日故交，因家鄉(xiāng)瘟疫橫行，身染重疾，被我接到京城來延醫(yī)治病。為防止疫病擴散，所有人等均不得與此人接近，更不可將此事對外聲張，倘若被官府鄰里得知我家中住有瘟疫病人，今后大家都休想再得安生。

“后來，這汪千秋果然沒有食言。他一邊日夕行功療傷，一邊按照那冊絹帛上所載的秘方為小人調制解藥。黃天不負苦心人，他終于在第三個年頭上將小人體內殘存的余毒全部驅除盡凈了?！?

聽程通講到這里，顧長風忽然撫掌道：“老夫明白了！難怪以沈經天之為人，當初竟沒有將‘離心清風’這等害人至深的毒物銷毀，原來他已經找到了克制此毒的方法，并將此方載入了他的武學秘籍。只是不知這姓汪的小子到底是何來頭，又與沈家有著怎樣的過節(jié)，以至于鋌而走險，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而聽雨樓名震江湖，決不是尋常之人可以輕易來去的地方，這小子又是用了什么樣的機謀與手段在行竊后順利脫身的呢？”

沉思良久，他忽然將目光轉到歐陽平的身上。心中暗道：“這姓汪的此舉倒與眼前這少年有著幾分相似：二人皆屬初生牛犢不畏虎的勇武之士，歐陽平小小年紀，卻能只身獨闖虎穴，更在機關重重、銅墻鐵壁也似的唐樓中盜走至寶，單是這份機智膽量便足以稱得上前無古人了！”

嫣兒冰雪聰明，豈能不了解顧長風眼神中的含義。心情激蕩之下，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了歐陽平，一對亮如點漆的美目中充滿了濃濃的感佩與喜悅。

一時間，屋內四人均是各懷心事，思如潮涌，耳中只聞得屋外秋風蕭瑟，凄鳴如啼，更顯出長夜寂寂，一股強烈的寒意直襲人心。

程通似乎急于擺脫屋子里這種極其壓抑的氛圍，是以不待顧長風催促，便又接著說道：“驅散了小人體內的余毒后，那汪千秋的身體與武功也已復原了大半。此時，他終于萌生去意。臨別前的一個月，他傳給小人一套武功，以報答這三年多來小人對他的收留關照之情，這套武功便是適才小人所使的那套指法。他一再叮囑小人絕對不可以泄露他傳授小人武功之事，更不能對被人提起他的名字，以免惹來無窮禍患。待小人將其所授的武功心法要訣記得爛熟后，他便在一個春日的早晨不辭而別了。如今算來，這樁舊事已經整整過去了二十余年，自那以后，小人再也沒見過這姓汪的，也從未聽到過關于他的任何訊息，至于前輩所說的此人與沈家之間的恩怨糾葛因他從不肯向小人透漏一字半句，所以小人實在并不知情，以上小人所言若有半句虛妄之辭，便教小人粉身碎骨，不得好死！還懇請前輩看在小人不敢欺瞞的份上高抬貴手，放過小人這條一文不值的狗命！”

至此，程通總算兜兜轉轉地將引起顧長風莫大懷疑的“九轉簫魂指”的來歷交待的一清二楚了。

然而顧長風聽完他的講述后，神情卻變得十分凝重，眉宇間隱隱現出一層陰郁之氣。

看到顧長風皺眉不語，面罩寒霜的冷峻之態(tài)，程通心里不由得一緊，竟七上八下地打起鼓來。正當他囁嚅著嘴唇想要繼續(xù)向顧長風賭咒表白一番，卻見顧長風面色驟變，突然揮起大袖倏地熄滅了桌上的油燈，同時向屋外高聲喝道：“‘幽冥無常界，四鬼震閻羅’，是哪一陣陰風將你們四個小鬼吹到這里來了？爾等不老老實實地守著你們的鬼府，卻跑到陽間來興風作浪，難道不怕你們那些鬼子鬼孫無人照管都被人做成下酒菜嗎？”

顧長風聲若驚雷，回響不絕，直震得整座大屋都簌簌晃動起來。

瑟瑟夜風之中，只聽窗外忽然傳來一聲毛骨悚然的幽幽嘆息，半晌，一個鬼氣森森的聲音拖著悠長的詭異調子說道：“顧長老此言差矣！陰間地府雖逍遙快活，不知強過陽世幾千幾百倍，可再好的地方若住得久了，也不免寂寞無聊得緊。連顧長老這等清修高士都耐不住閉關的枯燥，動了入世之念，我等四個孤魂野鬼自然也想要來這富貴紅塵里開一開眼界。再者說來，能和顧長老您這三朝元勛結伴同游，豈不是賞心樂事一件，快哉，幸哉！”

說話之人聲音忽陰忽陽，忽遠忽近，便如一縷捉摸不定的輕煙，其飄渺游離的語氣真恰似來自地底的厲鬼冤魂，讓人汗毛倒豎，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