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老蠻被押上了大殿，直到進入殿中，他似乎仍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難道僅僅是因為那碗蓮子羹做的太淡了嗎？

他跪拜在冷玲瓏的腳下，不敢抬頭去看那雙冰冷的眼睛。

殿外的鐘聲沉寂了許久之后又在被人敲響著，神圣的聲音陪襯著眾人此時皆然肅穆的神色，十分相得益彰。殿堂之上鴉雀無聲，在冷玲瓏沒有開口之前，這第一聲恐怕是沒有人膽敢發出的，可是她偏偏久久的沉默著，氣氛便也在她的沉默中變得緊張而急促。

她用力的握緊了座椅的扶手，恨不得將它捏碎了來排泄胸中的這一腔怒火，然而已經沒有力氣將它捏碎了。那股奇怪的真氣在她的經脈之中迅速的逆行著，控制住了督脈命門穴，稍一運氣，全身就像被抽去了靈魂一般虛軟無力。

她突然有些想笑，自負一如自己，此刻居然這般不堪一擊。

悵然的收回了手上的勁力，強撐著依舊坐得威嚴而端正，勉強擠出了一絲涼薄的笑容來，“黑老蠻，你可曾聽說過一種劇毒，名為‘無影散’，長久服之能令人元氣混亂，經氣逆流，最后瘋癲入魔而至武功盡喪？”她用還能發出的最大聲音審問著殿下。

黑老蠻訝然的抬起了頭，不可思議的仰視著殿上的女子。

“邪君…邪君…”他慌亂的喊叫著，跪拜著欲要往前挪動身子，卻被黑袍死士給擋了回去。

冷玲瓏漠然的望著眼前，眸中盡是失望。

“我自問待你不薄，為什么你要背叛我？”冷冽的質問，緩慢滄桑，仿佛是壓低著從嗓子眼兒里逼迫出來的，經過了腳下數十臺階，如一記重拳，狠狠的朝黑老蠻身上砸了過去，令他頓感一陣眩暈，

他泄氣的癱坐了下來，終于明白，已無力回天。似是不甘，繼而又渾身戰栗的惴惴問道：“你、你是什么時候發覺的？”

“我何嘗想要知道這一切？如果就這樣糊里糊涂的死在你的手中，豈不是不必再為人心叵測而傷神？”冷玲瓏自嘲的冷笑著，已無法順暢的說下去，黯然的停頓了下來，長吁一嘆。

傾注太多信任在一個人身上，被背叛時的苦痛是比千刀萬剮還要來得強烈。

“若不是吩咐你為我端上一碗放涼的蓮子羹，你又豈能相信我一定會喝下？若不是騙你去取白糖，我又豈能試出羹中的‘無影散’？只是我有一點不明白，天下劇毒不計其數，任何一種都足以立刻要我性命，你為何單單要用這種慢性毒藥？難道你不知，我熟讀《萬毒綱目》，早晚有一天是要發現的嗎？”

黑老蠻只是一笑，目中已不復茫然，他干脆站起了身來，余光極快的掃視了一圈眼前的大殿。大殿的布局一如昔日，四根涂著朱紅色洋漆的擎天石柱分列兩旁，各虬立一名死士，劍佩胯旁，面無表情；殿上端坐著邪君，旁站著卜算子，一樣的神色凝重。

與以往不同的是，今日這殿堂的一切，皆為他一人而生動。

他隨手鋪平了身上跪皺的長袍，突然感到了無比的輕松。

何嘗想要傷害冷玲瓏？未報她救命之恩，未報她收留之情。可是他只是一個平常人，想要活著，并且是光芒萬丈的活著，享受無盡的榮華和富貴，那么，度劫山莊怎能是他的長久之地？

冷玲瓏救了他，卻又將他束縛在這里，便也殺了他。

他上前一步，無所畏懼道：“事已至此，我務須多言，該用什么手段對付我，你盡管來吧！”說話時已挺起了胸膛，準備接招。

冷玲瓏卻是一動未動，沉靜無言。

黑袍死士皆然拔出了佩劍，目光專注的凝視著殿堂之上，只等邪君一聲令下。

“黑老蠻，你這到底是為什么啊？難道邪君有什么對不起你的地方嗎？”卜算子急切的追問著，這語氣中有不解，也有惋惜。

沒有人注意到，冷玲瓏的身子正微微的顫抖著，她不想說話，該說的話她說不出來，也不想說出來。

卜算子有些急了：“黑老蠻，你趕緊給邪君服個軟啊，有什么不痛快你就說出來，邪君一向最信任你的！”

“殺——”殿上突然一聲喝令，居高臨下，氣勢凌人。

殿內頓時沉寂一片，只有黑袍死士蠢蠢欲動。

“邪君，三思啊！”卜算子重重的跪了下來。

“卜先生，不必為我求情了——”黑老蠻最后說道，隨之一聲金屬砸地的“鏗鏘”聲，便見一股血注從他胸前噴將而出，瞬間染紅了他腳下青黑色的石板地。

冷玲瓏驀然起身，看著他的身影在自己的視線里慢慢倒了下去，最終永遠的閉上了雙眼。

某一瞬間，她似乎出現了一種錯覺，鏡頭倒回著以往那些細細碎碎的日子，并且都有那張憨厚的臉龐，歡樂抑或悲傷，在她的記憶之中卻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珍貴。

疲憊的擺了擺手，盯著腳下，只是沉沉吩咐道：“把尸體抬下去吧，要厚葬…”

死士退下，又進來了幾個男仆將黑老蠻抬出了大殿。

兩扇厚重的殿堂之門被關了上，阻擋了外邊的人事，也阻擋了外界的光明，殿內在漆黑之中更加顯得凄涼空曠。

“卜先生，他真的該死嗎？”冷玲瓏甩開了長袖，邁步往大殿下方慢慢走著，身后裙擺逶迤，長長的拖在了臺階上。

路過中途那尊狻猊銅鼎時，她側目而立，轉過了頭去，看著身后遲遲不語的卜算子，倏爾啞然失了笑，再轉身，直走到了臺階的最后。

“他若不死，邪君會放過他嗎？”卜算子看著香薰之中冷玲瓏那張氤氳的輪廓，終于開了口，卻是不答反問，亦要往下走去。

“卜先生別動！”冷玲瓏急急抬手制止道，“你就這樣站著，讓我好好看看你。”她一臉認真，果真開始仔細的打量了起來。

良久，她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語道：“怪不得呢，這樣看人確實很累，然而殿上又很孤單，很寒冷…”

“邪君…”卜算子欲語還休。

收回了視線，冷玲瓏就在臺階上托腮坐了下來，只漫不經心的道了一句：“淡的不是羹，是人情！”便再也沒有說話。

卜算子走到了她的身后，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陪她一塊兒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