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贖罪
- 明史十二君
- 浮城
- 2137字
- 2011-02-18 20:25:06
一縷茗香回蕩,烏力罕的營帳內溫暖而祥和,面前案幾上坐著一個小小的茶灶,水壺正發出著一種雖不悅耳卻無比舒心的沸騰聲響,他擺上了茶甌,斟滿了兩杯茶水。
海流沙氣沖沖的掀開了帷幔,看見烏力罕時,神情忽又變得溫順了起來,轉而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她不得不在烏力罕的面前乖巧而又懂事,因為她愛他,正因為這深沉的愛,她才容不得烏力罕的一絲欺騙。
“海兒,這是我剛煮好的茶,過來嘗嘗!”烏力罕微笑著打著招呼。
海流沙端起了茶甌,放在嘴邊輕抿了一口。
“味道怎么樣?我還沒有嘗過呢!”烏力罕探著身子殷切的期待著她的回答。
海流沙放下了茶甌,仰頭直視著他的眼睛,冷冷問道:“父親,您叫我來就是為了喝茶?”
烏力罕陡然一驚,神色驟變,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海流沙也不再追問,只將日月吊墜拿了出來,重重的放在了案幾上,往他面前一推,道:“父親應該記得這件東西吧,打小你就放在我身上的,說是傳家之寶,我說的有沒有錯?”
“海兒,你聽我解釋…”烏力罕著急的抓住了海流沙的雙手,卻被一把甩了開,他錯愕的望著一臉憤恨的女兒,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就是十八年前明朝的征虜大將軍,宮玉!”海流沙一字一句冷冰冰的念道。
“我…我…”烏力罕真想找個地方把頭埋進去。
“你一早就知道宮澤藝的身份,為何不阻止我出征?難道你要我背上個殺兄的罪名,一輩子良心不安嗎?”一連串歇斯底里的質問,狠狠的沖擊著烏力罕的聽覺,他頓時感到一陣眩暈。
“海兒,我有苦衷啊!”他拼了命的想要解釋。
可海流沙絲毫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她拍案而起,茶幾上的茶灶推翻到了地上,怒不可遏道:“事到如今你還想騙我,你為什么這樣對我,為什么?”
她發泄了一通,不等烏力罕回答,捂著臉便跑了出去。
烏力罕腦中頓時一片空白,茶灶在地上被摔的四分五裂,茶水濺了一地,他呆滯的看著,良久,終于慢慢起身走到書案旁坐了下來。
盡管心中暗涌起伏,然而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他終于可以叫回自己的真名了,這一路走來竟然如此漫長,整整耗費了他十八年的時間。
天邊漸漸進入夜幕,草原的視野開始變得迷離起來。
海流沙一路狂奔,來到了眼前這個陌生而又空曠的地界,距離部落已經很遠了,她被冷風吹得微微打顫,不由得停下了步子,頭腦跟著也清醒了許多。
怎么會對父親這般無禮?自己到底是哪根神經不對頭了?
想起剛才的過分舉動,她不禁有些懊悔,也許真如父親所說,他是有苦衷的,然而自己并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
咬了咬微微發干的下唇,心已經釋懷了,轉身便朝著來時的方向走了回去。
宮玉在書案前發著呆,面前鋪放著一張被揉皺了的白紙,還沒有寫下墨點,褶皺悲涼的扭曲著,像是一張嘲弄的笑臉,得意洋洋的蔑視著自己。
白紙旁邊是一把短刀,發出著冰冷的銀光,他瞥了一眼短刀,轉而認真的撫平了白紙,提筆便寫了起來。
一共兩封信,一封是留給海流沙的,另一封的落款人卻是宮榮,他十八年未見的長兄。
一直以來,他竭力的想從曾經的世界里徹底消失,心甘情愿做一個已亡人,然而時至今日,他幡然明白,有些事情躲也躲不掉,遲早遲晚都是要面對的。
可是他羞于面對,羞于面對長兄,羞于面對大明的皇上,更羞于面對自己的女兒。
他放下了信函,拿起了短刀,眼底掠過一絲短暫的猶豫,終究是義無反顧的閉上了眼睛,將短刀深深的刺進了咽喉。
殷紅的鮮血成噴涌狀躥了出來,染紅了書案上那兩封遺書。
他的視覺漸漸模糊,越來越看不清眼前的畫面,卻有無數他從未見到過的情景一一上演,沖擊著他疲憊不堪的思維。
他彷佛看到了一匹送信的快馬,帶著他寫給大哥的家書,在一片冰封千里曠野之上四蹄撩開,疾疾奔馳,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了一個個清晰的馬蹄印跡,朝向遠方蔓延開來。
他忍不住好奇,滿懷激動的用自己雙腳去踩上那些蹄印,一步一步,覆著它們踽踽前行。曠野四周寂靜開闊,唯有那馬蹄落地的聲音聲聲落在心上,聽起來明朗干脆,倒不像是行在雪地上該有的。
忽然,那一長串的馬蹄印跡就這樣憑空消失了,他慌忙回頭,方才來時路上亦是一地平整,柔軟的雪跡沒有絲毫凌亂。他驚慌失措的緊跑了幾步,四下環顧,依舊遍尋不到痕跡,倒是這幾步踏出的腳印赫然存在,只是比自己的腳掌彷佛小了許多,卻像是一個身材婀娜的女子踩出的。
天地之間旋轉了起來,一些被淡忘許久的片段此時連番上場,在宮玉的眼前以極速出現,場景不斷變換,紛雜的人物陸續閃過,他伸出手欲要去抓,卻只聽到曠野上發出了滲人的女人笑聲,好像是從另一個遙遠時空闖進來的,這樣的笑聲,伴著眼前劇烈動蕩的畫面瘋狂的充斥著他的大腦,拼命的撞擊著,膨脹著,廝殺著。他痛苦的撕扯著頭發,試圖把這一切從他的腦海中趕走,然而盡管他使勁全力,卻沒有任何效果。
也罷,也罷。
他放棄了,抬高了雙臂苦笑著往身后的雪地上直直的躺了下去,不再掙扎,不再逃竄。原以為這世上縱然有絕望,對他而言,也是能夠承受的住的,而今日的他,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無能為力。
“小叔——”一張女人的面孔浮現在了他正上方的天空上,她頭上纏繞著的狐頭樣式的頭飾,透著幾分詭異和神秘。
“大嫂——”宮玉癡癡的笑了出來,慢慢的將雙手伸向了空中,像是要將自己交給那個女人。
“我是宮玉,我是宮玉…”此時宮玉虛弱的俯在書案上,喃喃的重復著那個被隱藏了十八年的名字,血液在他的腳下淌成了一灘,就在生命即將逝去的最后一瞬間,他竟然輕松的笑了。
所有的愧疚,因為他的死亡總算得到了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