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些日子，家里就再沒人來了。聽房東大嬸說，工廠給我父母的死賠了錢，所以這件事就這么了了。

她對我說這些的時候，揩著眼淚。她與父母是相熟的，于是對我的境遇充滿了同情。但是同情過后，她擺出了我即將面臨的現實。那就是，我以后的生活問題。她自己有兩個孩子，顯然是不能再負擔我的。而我的父母從北方到這座城市來謀生，我在這里也沒有其他的親戚可以投奔。

房東大嬸找來左鄰右舍討論我的去留問題，商量的結果是，把我交給慈善收留機構。后來我才知道，慈善收留機構，就是孤兒院的另一個名字。

沒有人問我愿不愿意去孤兒院，房東很快就收走了我們的房子。我的東西被他們收拾好，裝在一個大箱子里。

在一個下著雨的早上，孤兒院的院長來接我。她撐著黑色的傘，在泥濘的街道對面等我。房東大嬸拉著我的手臂，我本能地抗拒，但是她用了力道，將我拽得緊緊的，仿佛命運的手，一把扼住了我，讓我動彈不得。

在孤兒院里，有很多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孩子，他們看我的眼神帶著好奇，他們幾乎都是從出生就在這里。

我不哭不鬧，長時間對著天空發呆，始終不發一言。孤兒院的阿姨們似乎都很關注我，時常可以在她們小聲地談論聲中，聽見關于我的只言片語。

兩個多月的時間里，我沒有說過一句話。整個孤兒院，所有的小朋友都躲著我，我想我在他們眼里一定就像一個怪物。

然而有一天，院長把我找去她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坐著一個中年男人。從我走進門，他就沒有停止打量我。

“小安，這是慕老板，是你爸爸媽媽工廠的廠長。”院長拉過我，介紹面前這位穿著考究的男人。

我看著他，抿著嘴不說話。

“你叫喬安？”男人支起胳膊瞇著眼睛，有我讀不懂的神情。

我遲疑著輕輕點頭。

他嘆一口氣，然后站起身，“你爸爸媽媽是我們工廠最得力的員工，他們都非常優秀，發生這樣的事故，我很痛心……”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來，兩只手搭著我的肩膀，“我收養你，以后你就是我慕海正的女兒。”

我沒有完全領會他話里的意思，但是我領會了他眼神里那種不容置疑的威嚴，那種不容許別人違逆他意愿的霸氣。那一刻，我看著他的眼睛，只覺得害怕。

領養手續辦得非常快速和順利，很快慕海正就在法律上成為了我的監護人。接我走的那天，他堅持不讓我帶走我原本的東西。他說以后是新的生活，我必須拋棄過去以及所有和過去有關的物品。

我跟在他身后，上車之前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孤兒院。我想起來，十歲生日媽媽給我買的新皮鞋還留在里面。我腳上一直穿著的舊布鞋，已經磨破了洞。我猶豫著要回去拿，慕海正已經打開車門。

“上車，我們走了。”他說。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貫的命令。

我咬了咬嘴唇，順從地上了車。很久很久以后，我回想起這個場景，才知道背后其實藏著某種深刻的隱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