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受氣
- 長生情緣
- 在海的那邊
- 2597字
- 2009-12-09 16:05:27
東方剛剛露出魚肚白,燕雄海便在梳妝鏡前認真仔細地整理著儀表,為的是過路時不再有人將自己同動物園里的黑猩猩一般看待。盡管在農村的同齡人中,他算得上是很富有闖勁的年輕人,但他第一次被置身于BJ這種繁華的大都市時,他還是有些恐懼。這種恐懼源于這陌生的都市和口音,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從事的是這種不同尋常的職業——推銷。那條鮮紅色的領帶,系好了又解下,解下之后又系上,反反復復。他總覺得打領帶很不習慣,但曉霞告訴過他,穿西服不打領帶就如穿皮鞋而不穿襪子一般,更會被人嘲笑,當然人家也就看不起自己。甚至西服的扣子怎么個扣法,曉霞也交代過他。當然,對這一切最深的體會,源于兩三天以來的推銷經歷。他遭人白眼,被人輕視,冷落在冰冷的鐵大門外,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衣著“佬土”。是一名不被任何人理解的推銷員。就目前而言,推銷這行業還不為人理解,被人們稱為一種“低三下四”的職業,從事這一行業的人被視為“叫花子”。他體會到,穿著的講究是十分重要的,否則就是進普通的賓館都受“看門狗”的阻攔,那高級賓館就更不用說了。而恰恰相反,這些地方是推銷化妝品的最佳場所,市場很大,一般也很少討價還價,只要對方一看上貨就能成交,不用費那么大的口舌。而一些普通的店門和居民住宅則不同,需要你費盡口舌,絞盡腦汁,明明是快成交的,只要稍有一點把握不住時機和語言的分寸,生意瞬間就變為泡影,這是很令人心痛的。
雄海之所以對保安和城管有如此大的偏見,這當中也是有許多原因的,就這一周來的打工生涯中,他幾乎每天數次都親眼目睹貧餓交迫的小商販們遭受執法人員的“合法搶劫”。他們大多三五成群,從一條街道的不同方位突然向街道的違法小商販們襲來,運氣好的得以逃生,差一點的就被捉住,直到他們完全交出那點救命的小雜貨。要他們出示稅收單,他們拿不出,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執法人員把他們的籮筐弄走,到了避靜之處,分分鐘就瓜分過精光。一次他還看到三位執勤人員圍站在一個小商販的周圍,只見他拼命用扇子扇火盆,汗流浹背,而三位執法人的手中各拿著一只雞腿,直往豬八戒似的嘴中送,像是從未吃過雞腿一般,這倒使他想起一天在一家飯店里推銷時看到的斯達舒藥業中的那段廣告詞。他不禁感慨道:“要是我是導演,我一定請這三人去做那段廣告,那將是舉世無雙的精彩鏡頭呀!”
幾經打扮,在梳妝鏡前一照,甭說還蠻帥氣的。打點行裝,出發了。
“老板,生意興隆!”雄海彬彬有禮,“打擾你一下,好嗎?”
“給我滾出去!”一位叼著香煙,翹著二郎腿的壯漢陰陽怪氣地命令道,“我這兒很忙,你不長眼睛嗎?”
雄海的怒氣也一股股地往上冒。人們為什么這么野蠻,這么沒有人情味?他似乎是第一次領會到為什么有人說BJ人有些排外。因為他以前是從不相信的——抱犢峰的人雖貧窮,但卻非常的淳樸,友好,很有團結心。想必凡是中國人都應該差不多吧!他正想還擊一下這位店主,但謝曉霞的話又在他腦海中回蕩:要把顧客當作你的上帝對待,不因別人惡語而同他們斗氣,這樣不僅給他人不悅,而自己也將帶來不快,最終受害的還是自己。因為你情緒低落,那就更沒有人買你的產品,更加懷疑你產品的質量,想一想,連自己都不信任自己,那怎么叫別人信任你呢?別人是不會同情你的,自己的路是靠自己走出來的……
推銷大師奧格·曼狄諾是這么說的:我贊美敵人,敵人于是成為朋友;我鼓勵朋友,朋友于是成為手足;我要常想理由贊美別人,但絕不是搬弄是非,道人長短;相要批評人時,咬住舌頭;想要表揚人時,高聲表達。曉霞常向他們提起這話,想到這些,他憤懣不平地低下了頭,那雙原本快要鼓出瞳仁的眼球也慢慢恢復了原樣,變得那么沉著和剛毅,撅起的嘴唇終于收縮了,朝那兇神惡煞的店主笑笑,走了。
一家、二家、一戶、兩戶……挨家挨戶地走了進去,四瓶彩黛美沒有動過,五盒面膜也沒有動過,仍是兩天前就裝在包中的那些。惟一動過的只是他肩上挎的包動過,包上的拉鏈動過。由于他從左肩換到右肩,又從右肩換到左肩……包上的拉鏈由拉開到拉合,又從拉合到拉開……僅這三天中,他到底做了多少這種“無用功”,他是記不清了。當然,這些“無用功”又是這“有用之功”,不僅要這么做,也必須這么做。這僅僅是一個序幕,這樣的序幕到底要維持多久,雄海不得而知,他不敢去考慮,他也不想去考慮。
腳心熱辣辣地痛,趾尖上的皮在流血,在脫落,在……
“我必須離開這是非之地,離開這該死的行業——人世間最下賤,最低俗,最無奈,最荒謬,最……最……”一系列的“最”猶如長江三峽決堤一般,直向他腦海里涌來,浪子一浪高過一浪,一浪覆蓋了一浪,他仿佛就置身于這種洪浪猛獸之中,被其團團圍住,無法自救,任其擺脫布。
“我為什么要從事這鬼職業,為什么要干這小孩都看不起的工作,我本來是個大學生,一個將來專門從事科研工作的偉人,就算成不了偉人,我至少也是一個人民教師,是抱犢峰的天之驕子……但如今我什么也不是,成為一個沒人關心、憐憫的打工仔,可憐蟲,成為一個過路小孩見了都要搞惡作劇的玩物,即便是街頭上的叫花子,還時不時有人扔上幾個硬幣給他,哪怕是不扔的,也會發一聲嘆息去撫平他內心的凄苦。而我不行,因為我穿著華貴的西服打著時髦的領帶,踏著亮锃锃的皮鞋,可算是上等人物。而事實上,又連‘叫花’的身份都不如,因此他們拼命地敲詐我,勒索我,甚至在我不經意之時偷走我的錢帶或洗發水,要不就是通過自己苦口婆心而感動的顧客也用各種假幣來蒙我……”
父親和母親那核桃皮的皺臉,因為了我和哥哥而日夜操勞,像牛馬一般。僅像松樹皮一般也還好,而這松樹皮上卻齜牙咧嘴,長著許多小嘴,猶如小孩子的嘴巴,足以能喂下幾粒米飯……那一雙厚而結實的腳掌可以一年到頭不用穿一雙鞋子,因為刺骨的霜凍不能拿它怎么樣,腳底的外層本身就具有一層防寒罩,和熊皮手套一般,故可稱為“熊皮腳套”。那雙腳本身就非常的厚實,由于它本身的那一層“腳套”結實而又堅固,上山砍柴就不用穿鞋子。它足以毫無畏懼地對付各種各樣的利刺,什么苦刺花之類的小雜木,只要遇上那雙厚掌,都是自討苦吃,也正是這一雙結實的厚掌踏出了今天的抱犢峰。當然,厚掌也有它脆弱的一面,怕米粒大小的石子,一旦進入那張肉嘴,那就完了,鉆心劇痛之后就是鮮血直流。
這些父親能忍受,母親也能忍受,但對于我這樣一個受小孩子都鄙視的推銷員,那將如何是好,父母知道我的這種處境后,不是要寸斷三腸嗎?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于傷害了父母和親人,我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