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天教心愿與身違

“妹妹，三哥過來陪你！”一句話說得沒有任何情感起伏，也不是什么誓言，但我就是覺得，他能這樣陪我一時，也能這樣陪我一世。

對著他用力的點了點頭，情不自禁的就露出了笑容。因為對父皇的猜忌，就這樣積聚在心底好幾日，不得抒發的陰郁像是被這并不暖身的陽光所消融。我想，就算我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至少，三皇兄的笑，是做不得假的。

聽得身后悉悉索索的細碎聲響，回頭卻是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紫昱非。最近各國使者都到了璃國，卻只有紫昱非住在了宮中，他大概就是父皇為三皇姐挑選的駙馬了。父皇倒是打的好主意，這樁聯姻若是成了，那這三國之內，不都有了探子。三個公主所嫁之人無一不是位高權重，無論如何，別國行事之前應該會考慮到璃國的特殊性。

想到此處，眼底不由得多了一絲陰騖，看父皇利用女人的手段如此嫻熟，且從不顧及親人的身份，對于父皇是害死母親兇手的猜想，在我的心里也確定了幾分。

“薰聽聞今日是公主生母祭日，特來拜祭！”

多謝！

父皇，別國的人都來了，如今你連做樣子都厭煩了嗎？呵呵。我在心底苦笑不已。

看著墨流薰循規蹈矩的拜祭動作都自成一派風采，只得感嘆老天造人時的確是偏愛他幾分。看他見我的時候眼里沒有半分驚訝，可見這人是一早就對我的身份了然于心的，只是不知道，他，調查到哪種程度。此刻他拜祭的可是差點就成為他主子的人，弈國唯一的正統繼承者——紫瑤。

我一直盯著墨流薰看，三皇兄直接誤會我氣他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便帶人過來的舉動。“妹妹別惱，國師大人和他人不同，我出國游歷時便認識他了，自是覺得其人光風霽月，坦蕩瀟灑，且沒有周圍人的官場習氣，這才起心結交。今日他要求與我同來，我也有心介紹你們二人相識，這便同意了。妹妹若是不喜，下次，我不會再這般冒失了。”

沒事，我只是好奇被人稱作天下第一人的國師與常人有何不同，并沒有怪皇兄的意思。

想著也許墨流薰會覺得我失禮，又向他福了福。

夜間在墨玉的服侍下剛剛躺上床，一個高大的身影便從擋住了窗外投進來的月光。

“公主，您最近到底在做什么？”語氣中不乏焦急，擔憂，恐慌，迷惑夾雜在一起，讓平時風清月影的一個貴公子生生愁出了一臉風霜。

實在是沒有辦法，只得起身披衣。傅子離見狀也上前幫我系好披風，之后沒給我喘氣的時間，“暗影呢？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讓他留你一個人呆在宮殿里？公主，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告訴我好不好？”

你是他的臣子！

十分簡短的一句話，卻也直接準確的回答了他的疑問。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再說話，靜靜的看著窗外的月色，好像，不久以前，我也和傅子離在共賞過這樣的月色。同樣的月色，同樣的賞景人，只是在場人的心境不同罷了。

傅子離的腦中一片空白，他甚至希望自己是看錯了。公主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女，天下皆知，公主對皇上也很是依賴。可是，就在剛才，公主的話中分明就是在透露一個信息：公主和皇上之間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而且，是他最不希望的東西。否則公主怎會怎會這樣警告自己！

皇室之中，不乏勾心斗角，爭寵邀寵的劇目每日都在上演，這還是放在明面上的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暗地里，視線不及的地方，不知道還有多少讓人醩心爛肺的狠毒手段，宮里無緣無故死去的人無法數計。就是在普通人口稍多的家族里，這樣的事情也不知道有多少，在這樣的一個國家里，這些事情的發生是無法避免的。他都知道！可是，他以為，公主這樣的可人兒，不該與這樣的事情沾邊。公主是這世界上唯一最清澈明媚的光亮，就算傾盡所有，他也要護住她。可現在，公主在做什么？又為什么要這樣做？明明知道皇上已經開始在懷疑，明知道這樣做會踩到皇上的底線，為什么還要繼續？

面對著傅子離滿是疑惑和問詢的雙眼，我深深的嘆了口氣。

過一段時間，我會離開璃國！

相處多年，我們始終朋友一場，也為了他的情誼，告訴他自己的打算，也算是還了他的情。至少，可以讓他在今后的為人處事上趨利避害，不至于毀了自己的前途和家族的命運。

傅子離愈發覺得心驚，若剛才的想法只是猜測，那現在，公主這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場。按理說，公主已經說到這一步了，那么自己就該放棄才對。若是任性而為，最后搭進去的不只是自己一人，還有他傅家一族。不該為了自己的私心犧牲別人吧！

側身注視著皎潔月光下比之月色更加澄澈的公主的面容，心中大慟。這是多么安靜的一張臉，那眼中似乎容不下這世上一切污濁，周身隱隱散發出來的氣勢似乎在阻隔所有外物的靠近。這樣芝玉玲瓏的一個人兒，看著她內心的繁雜之感便會不由自主的消散。

這樣的感覺，就好像世上的功名利祿和其他窮盡一生追求到的珍寶及不上公主萬一，而公主也并不將這些東西放在心上。他離公主這樣近，卻無法探知公主在想些什么，就好像，公主自由一個天下！

這樣的人兒，讓他怎能舍得下？

自從心中有了公主的身影之后，他這一生的心愿與夢想便是追隨公主。不求長相廝守，白首齊眉，只愿鞍前馬后，眼中可見那一抹倩影。

可惜啊！家族與夢想之間產生了這般巨大的鴻溝，從小受到的教育讓他無法為了自身棄家族于不顧，可一想到從此之后他與公主之間山高水長再無見面之日，他卻是真的感受到了這種生不如死的痛苦折磨。像公主這樣優秀的人，除他之外，身邊不乏其他慧眼識珠之人，可以想見，用不了多久，公主的身邊便會出現其他的守護者。到那時，他又是何種身份？

“公主，若我不是宰相之子，您能讓我跟在您身邊嗎？”

緊緊抓著披風的雙手在這一刻終于松開了些許，心中自嘲：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在我的心中已經有了位置。

你在我眼中，從來就只是傅子離。我的師父，我和三皇兄的朋友。

在古代，所有人的夢想都必須居于家族之后，否則便是對帝王不忠，對家族不仁，對朋友不義。這些，都是在這個時代生活的法則，一舉一動，若是踏出了這個時代規定的方框，那就是為世所不容，是異類！更何況，我與傅子離，本就身處高位，行為舉止受到世人監督，稍有差池，便會被萬人唾罵！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無法改變的命運！

轉燭飄蓬一夢歸，欲尋陳跡悵人非，天教心愿與身違。

待月池臺空逝水，蔭花樓閣謾斜暉，登臨不惜更沾衣。

李煜的這首《浣溪沙》恰如其分的描述了我們現在進退兩難的情況，曾今只是感嘆李煜的際遇，現在倒是親身體驗了一番。這個才知道，其中滋味，不足為外人道也！

“那公主，可是允我同行？”

知道自己說的是什么嗎？

“家族之中不乏才俊子弟，我若是離開，他們會得到家族的培養，家族的繁盛靠他們也可以。他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尊重和重視，也得到了榮華富貴，家族也可以保有宗祠，昌盛百年，這樣的結果，有何不好？他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么，我在與不在就沒有區別了，不是嗎？”傅子離深深的嘆了口氣，似是解脫了一般雙手墊在腦后，整個人看起來灑脫了幾分，“自三歲起，我就被作為下一代家主培養，整日只是呆在祠堂接受家族長老的教育。旁支的孩子比我大的大有人在，他們在花園中嬉笑玩樂的時候，我只能呆在陽光照射不了的陰暗處，透過細密的窗格看著他們享受童年。世人稱我做神童，天才，說我散漫的性格是我的灑脫和恃才傲物，可誰知道，不入朝堂，不考科舉，都是我的反抗罷了。除此之外，我又能有什么作為？”

你可以把這些看作是家人對你的期望！

首先傳入我耳中的是他的嗤笑聲，“家人？自從被莫名奇妙的選作家主繼承人之后，到十四歲之前，我連父母的面都沒有見過。我甚至都懷疑，我是不是右相的兒子。可我的確是他的兒子，不過卻不是正室所出，我的生母是他的平妻，在我被所謂的家族守護獸選定之后便從一個通房丫頭升做了平妻，四年之后不就便香消玉殞。她的死因我之后調查過，本以為是正室不滿，借機害死了她，卻是她自己身份改變之后作威作福，被自己的貼身丫頭毒死了。說來，我對她其實并沒有多少感情，之后相處多年的父親對我而言也只是一個代號而已，更何況是從小分離，利用我追求權勢的生身母親。在我的人生之中，沒有童年，也沒有父母的所在！”

“第一眼見到公主的時候，只是感嘆公主的堅強，后來被公主的琴聲所牽引，我的心落在公主身上，便再也收不回來了。在公主身邊，我總會全身心的產生一種無法言道的舒適感。我猜想，是我對公主的愛意讓我對公主產生了一種歸屬感，這種歸屬感，大概就是我從未體會過的家的感覺！所以，公主，我想此刻的我已經做出了選擇！我只愿拋棄前生，從此守護公主長大，在公主身邊，全心全意，做一個完完全全的傅子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