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湖上仿佛籠罩著金色薄霧，

楚王爺的船隊從湘江口一直下洞庭。十來艘大船，一路浩浩蕩蕩。

進入洞庭，站在船頭，遠眺湖水，但見煙波浩渺，水光漣漣。如此情形，自然心胸也會開闊許多。天地也仿佛廣袤許多。

船隊中，前邊兩艘乃是左右開道，簇擁著中間的大船。那顯然是馬王爺的主船。

只見晨光孩子中，大船之上立著一人。此人身材中等，臉膛粗黑，身體矯健，雖然是垂暮之年，但是卻精神矍鑠。略顯瘦削的臉上，帶著一種威嚴。這是久經沙場，歷經殺伐才有的神氣。他就是楚王馬殷了。

馬王爺一早憑欄，身臨其境，不無感慨：“果真是‘天入平湖晴不風，朝帆和雁正浮空’啊，早慕洞庭之名，一直無緣親身體驗，今日一見果然是氣象萬千啊?！?

身邊的一個中年文士自然就是他的近臣，王爺府的長史呂師周了。呂師周聽得王爺的感嘆，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接言道：“是啊，這八百里洞庭，聚三湘之水，虎踞龍蟠，風雨際會。集楚地龍脈之大成啊?！?

“龍脈？”這兩個字，讓馬王爺心中微微一動。是啊，他戎馬一聲，為了什么？不久是為了王者天下嗎？龍脈乃是帝王的象征，他如何不關注？

但是他雖叱詫楚地十數年，但都只是在陸地稱霸，卻難入江湖。

原因是他沒有一支強大的水軍。想起那荊南王高季興一直占據荊州，無非就是因為手中握有一支數十萬的水軍，他多少次暗暗感嘆，正因為無法逾越，所以無法北望中原。只能像后梁稱臣。

馬王爺不禁心中惆悵，長嘆一聲道：“洞庭，乃我心中所痛啊。我雖握有楚地十數州，偏偏這洞庭無法征服?！?

“父王，您不必憂心，”此時，從后弦走來一人，此人身材高挑，皮膚白皙，雖然已近三十，卻儼然一翩翩美少?？磥肀ｐB(yǎng)的很好。

他就是陳王妃之子，二王子馬希范了。

雖然他看去有些文弱，其實頗有文采。尤其深得呂師周等文官的擁戴。素有賢明之名。當然一方面是文官們追捧，但其他也有過人之處。至少說明他“為人出世”深得人心！

“父王，范兒早聞洞庭漁霸水賊橫行百年，大多根深蒂固，難以一時征服。不過若能效仿當年三國周郎，據岳陽而操練水軍，定可收服洞庭?！?

馬殷一聽微微頷首道：“范兒今日怎么有如此見解，實在令為父驚訝，你向來不善武略，何時卻有這番見解？真是讓為父欣慰??！”

馬希范和呂師周對視了一眼，對馬殷道：“范兒素知，父王馬背上打天下，我雖沒有兄長的武藝，但也希望有能夠建功立業(yè)。故而近日常讀兵法。希望他日能和大哥一樣領軍上陣，即便不能力戰(zhàn)，也希望成為諸葛臥龍那樣的謀士，能到軍前效命?！?

呂師周一邊附和道：“二王子真是胸懷大志，讓我等甚為敬佩?！瘪R殷知道，呂師周平常很少如此直面夸贊王子。看來今日和他一樣，覺得馬希范的表現出乎意料吧。馬殷眼睛閃亮，暗道：“莫非真是天佑我馬家，竟然有了文物全才？”于是微微頷首問道：“希范，那依你看，我們該如何收服洞庭？”

馬希范果然似乎有所準備，胸有成竹道：“父王，這湖上蟊賊其實不足懼，江湖之事須江湖解決，我們只要行懷柔之策，與其中一二家勢力較強的結好，然后借此分化他們的勢力，讓他們相互爭斗，我們從中取利，則這洞庭水賊不攻自破?！?

馬殷聽了雖然覺得有些道理，但是卻非大謀妙策。而且這種伎倆，有些不太光明，也缺乏實際的操作性。心中滿懷的希望，跌了一大截。但是還是隨口贊道：“我兒頗有心思，但是卻不知如何才能結好他們呢？”

馬希范正要回答，卻聽得身后有人搶先道：“父王！孩兒卻有不同見解！”

只見身后走來一人，此人三十來歲，身材中等，皮膚稍黑，身材矯健，和馬殷倒是頗為相像。

正是馬殷的大兒子，原配夫人袁氏之子，大王子馬希振。

馬希振頗得馬殷的遺傳，孔武有力，十分像馬殷年輕時形貌。跟隨馬殷多年，在軍中長大，有一身的好武藝，但是不知怎么的，在才智上卻常常輸給二王子馬希范。前些日子在嶺南和靜南王劉隱的兒子劉龔對了一陣，結果對方有巫師幫忙，他吃了大虧，差點被俘。剛剛從嶺南撤回，正好趕上馬殷巡游洞庭，于是從旁跟隨。正因為敗了一陣，所以馬殷面前急于表現一番，希望挽回父親的好感。所以他是見縫插針，主動獻計。

“父王，振兒以為弟弟所言雖然不無道理，但是卻費時費力，而且素知這些洞庭強人乃是盜匪，往往欲壑難填，我們對他們行懷柔之策，如與虎謀皮。實在未必能有奏效。況且我們與賊勾結，也難以取信天下?！?

馬殷一聽，心中覺得這大兒子畢竟是大兒子，說話做事果然有禮有節(jié)。“那照振兒你的想法，我們該如何應對？”

馬希振道：“我看所謂的水軍也是耗時耗力，若爹爹真要收服洞庭，這些蟊賊雖然具有湖上，但是根基卻在岸上，若王兒率軍掃平十里八鄉(xiāng)，他們就失去了根基，就算是據有湖上，那又能如何？斷其根本，假以時日，定然俯首投降。”

馬殷一聽，心中又涼了一截，和他心中所想的良策相距甚遠?？磥碜约哼@個兒子，還是武力有余，謀略不足??！

陪在他身邊的李瓊將軍卻隨聲附和道：“王爺，大王子所言甚是，素知我們行軍打仗，上策乃是斷其糧草，亂其軍心。大王子將他們岸上根基毀去，這湖上之賊定然無法立足?！?

此時船舷的一側走來秦彥輝，遠遠道：“李將軍真是好謀，但是老夫卻不知道，李將軍需要多少兵力才能剿滅這洞庭湖賊？”此話雖然針對李瓊，實際上是夾帶著嘲諷大王子。

秦彥輝走到馬殷面前，施禮道：“王爺，這洞庭沿岸綿綿八百里，這些湖賊彼此勾結，狡兔三窟。今日困住一鎮(zhèn)，他立即轉移他處，他們行舟湖上，鉆入葦蕩，我們即便再多的兵力，怎么耗得起？除非我們兵力上千萬，足以踏平洞庭，可我們楚國傾全國之力，哪來的如此兵力。所以沒有水軍，想要征服洞庭那簡直是無稽之談?！?

李瓊那肯服輸，緊接說道：“那秦將軍一定是支持懷柔政策了，但不知我們需要用多少金銀才能收服湖賊？就怕到時候人財兩空！我跟隨王爺征戰(zhàn)多年，難道不知水軍之力，征服洞庭，須水陸并進。大王子只是說明需用武力征服而已。所謂大策已定，具體的謀略可以細部協(xié)商?！?

秦彥輝道：“這不過是紙上談兵！”

李瓊道“你說誰紙上談兵？我看你是亂策惑主才是！”

.......

馬殷聽的二人你一句我一言,早沒耐煩聽下去，眉頭緊鎖，大聲道：“夠了！你們能不能讓我安生一會兒，見面就吵吵！”

此時從身后走來了一位裝束雍容的女子，清麗脫俗，看去不足三十。但舉手投足卻帶著一種貴氣。手里捧著披風，盈盈走來，看了幾位一眼，輕聲道：“將軍們也真是的，王爺好不容易出來散散心，你們這樣爭論不休，不是辜負這湖光美景嗎。說著走到王爺身邊，將披風給馬殷套上，一邊柔聲道：“湖上涼，王爺您要保重身體?！?

來的不是別人，自然是那日上大王山卻的錦妃錦繡，馬王爺看到她，臉色柔和許多。“錦妃，還是你說的對，你們幾個聽聽，好好的一點詩情畫意，讓你們給攪了！”

呂師周一見，見風使舵道：“是啊是啊，王爺此行可是游覽山色湖廣，拜仙求道的，李將軍秦將軍你們還不給王爺賠罪?！?

李瓊和秦彥輝再不識趣，哪敢再爭，相互敵視一眼，轉頭對王爺道：“末將實在該死，壞了王爺的心情！”

馬殷揮揮手不耐煩的道：“好了！你們都給我消失吧！不要在我面前晃悠了。我見到你們就心煩！”

李瓊秦彥輝黯然而去。

大王子掃了一眼二王子，彼此都臉色冷淡。

馬殷背對著兩個王子，似乎看也不看他們，說道：“你們也去吧”馬希振和馬希范低首答了一聲，轉身往后艙走去。

馬殷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深深嘆息一聲，對身邊的呂師周道：“你看他們兄弟兩人，真是太讓我失望了！師周啊，我心中所求不是奪取多大的地盤，而是希望一家人能夠和平相處，要知道，若是家不能和，就算擁有天下，早晚會分崩離棄，財富再多，權勢再大，最終也要拱手他人！”

呂師周道：“王爺所說極是，但是屬下有話不知該不該講?！?

錦妃一聽，知趣的退后幾步，走到了側舷，望著遠處的葦蕩上飛起的水鳥。似乎對他們的談話毫無興趣。

呂師周道：“王爺，屬下斗膽還是說一句，世子之位乃是大王子和二王子矛盾的根本。若是王爺早點明確，實至名歸，自然一切紛爭就此停歇。”

馬殷嘆息道：“師周啊，你還是不能明白我的意思，世子之位就算定下，就能停止紛爭嗎？不說歷史上，就說這些年，兄弟反目，奪嫡之事聽聞的還少嗎？我馬殷創(chuàng)下這份家業(yè)，其實已經夠后人富貴一生。我老了，即便有問鼎中原之心，也沒有后力。若問謀略、武功、心胸氣魄，看我的這兩個兒子誰能繼承我的事業(yè)？”

呂師周未敢說話。只聽馬殷繼續(xù)說道：

“近日，我聽聞李亞子已經收服河北，其雄心壯志文稻武略據說都遠在他父親李克用之上，我這兩個兒子是否有能力與之抗衡？且不說我們東邊的楊渥雖然荒淫無能，但是那徐溫、張顥卻是虎狼之士，尤其是徐溫，文韜武略均不在我之下。我看未來吳國定然是他的天下。吳越的錢繆就不用說了，其才其勢遠在我之上，和我不同，他不但尚在壯年，而且還有夢劍山莊支持。至于南漢劉隱雖然老矣，但是其子劉龍得巫師相助，這幾次大敗希振，不是偶然，他連連奪取我們數個個州郡，逼著我們只有退至嶺南以北。如此看來此子也是非同一般人。相比之下，我的這個兩個兒子，誰能與他們抗衡？要很說他們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倒還可以和他們一拼，但是要是彼此不和？我現在活著可以為他圖謀，死后他們如何和群雄角逐？”

呂師周一聽，心中覺得馬殷之言不無道理，他先入為主，認定了二王子馬希范，但是此時他不宜在說什么了。

這就是呂師周的高明之處，畢竟老謀深算，他始終沒有在馬殷面前明確他的立場，因為他知道如果他明確了立場，那就無法左右逢源，相反他這樣，不但可以最大可能的取得馬殷的信任，還可以從中取利。借機暗中打擊大王子，為二王子創(chuàng)造一些機會。

馬殷道：“好了，師周啊，我們還是暫時不談此事，你可知道我為何讓你尋訪仙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