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你的背影。

小時候，我比你高，你在我的身后，我朝著溫暖的太陽，卻讓你在我的影子里低著頭跟著我的腳步走，你不懂仰光的明亮，也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后來你長高了，后來你離開了我的身后的一方冰涼，之后你看著天空。縱使你從來不告訴我，我仍然相信，你看的不是太陽，因為你的眼角沒有反射的淚光，你依舊沉默，你在看著深不可測的白云。再后來，以前我們共同長大的地方，變成了我一個人孤單的圣地。我和爸爸一起，過著爸爸所幻想的幸福。

今天，我在你的影子里仰著頭跟著你的腳步走，我感受到了被虛掩的幸福。

直到，走到了面前巨人般的大廈，你悠然地回頭對我說，“再見”，微笑地向右手方離開。而我站在大廈前的正中，用余光看著你的背影，無法正視短暫的幸福如此短暫。我拿出手機，向爸爸報平安。爸爸的聲音毫無波瀾，但我想象他的心中足以怒火滾燙。我的嘴角自然地揚起一抹微笑，然后走進大廈。那座大廈的某一層的某一間，是我晚上睡覺的地方。

夏秋蜷在床上，借著小臺燈的不刺眼的光亮，把作業寫完了。她看表，已然晚上10點了，從下午放學回到家，身邊就空蕩蕩的，心里也空蕩蕩的。太過遼闊的心靈裝裱了她無法示人的思想，她的思想里裝闊了她自己創造的世界，只有幼稚和依賴。

從霧氣朦朧的浴室出來，鹿北嘴角趁上暖暖的笑，看著坐在沙發上滿面倦容的父親，心里更是暖暖地笑。他的眼睛經常性地朦朧在眼前的世界，只有那時此刻，才會聚焦出他的感情和眷戀。幾年前，他或許還不能夠明白，為什么曾經幸福的家庭會突然山崩地裂，看不到未來。只有每周的今天，才是他和父親相聚的時候，他珍視短暫的一個晚上，親情至濃。

一杯熱咖啡，一杯熱牛奶，兩份冒著熱氣的幸福，擺在鹿北和父親中間的茶幾上。鹿北靜靜地拿起另外一個空杯子，將熱咖啡和熱牛奶一同倒入這個空杯子里。涓涓而注入，潺潺而相和。絹絲般的牛奶咖啡，鹿北看著父親青筋蔓生的手端起杯子，熱氣遂又蒙了父親的眼鏡。“小北，你媽這周情況怎么樣？”

鹿北用力掩蓋心里泛起的一抹憂傷，他如此珍視這一晚，他如此希望他面對的是不能被包括的憂傷。“好多了，我媽。爸，你沒事兒可以去看看媽。”

鹿父牽強的笑容讓鹿北的心又抽抽地疼。鹿父將牛奶咖啡一飲而盡，“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爸爸相信你能明白其中的道理。”鹿父放下杯子，兩手撐在茶幾上，剎那間的力道，像是將自己的生命刻烙在這個殘忍的世界，他僅以兩指的距離靠近鹿北，說，“爸和媽只想要你好！只有靠你自己，才能讓你和爸媽獲得自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鹿北看著父親高大的身軀癱軟在沙發上，眼淚被眼眶生生鎖住，奪眶欲出的沖動讓他無所適從，他不想仇恨，他寧愿讓自己被放逐，他寧愿承認這個世界不是他小時候眼前的一方冰涼。夏宇峰，我不想說我恨你，因為我沒有力氣恨你。

鹿北等父親含著嘴里的叨叨念念靜靜入眠后，將父親扶進空無一人的臥室，然后，像小時候一樣，偎在父親發涼的臂彎里，卻難以入眠。睜著木訥的眼睛，看著嶄新但陰冷的天頂，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小時候的夏秋，還有小時候的一點快樂。他從來都不是勝者，他的父母也不是。所以他從不強求自己是勝者，但是他想要的，不是勝者的幸福，勝者卻奪走了他的幸福。慢慢地，靜靜地，他也睡著了。

鬧鐘響了，簡簡單單就敲碎了小柯制造的夢。不甘心地睜開眼，似乎臆夢中唇畔的濕潤依舊新鮮，她失落卻依然滿足，吐氣，吸氣，吐氣，吸氣，將蠢蠢欲動的欲望和執念緊緊地關在被子里的早晨。

＂啊額啊。＂小柯拉開窗簾的一角，陽光忽閃忽閃得透進她的眼睛。門外叮叮當當的聲音，桌子碰椅子，筷子打叉子，＂啊額啊。＂小柯發出簡單的音節，隨便套了件衣服就起床了。

＂媽，什么飯。＂

＂什么飯？人吃的飯。趕快洗臉刷牙吃飯，別耽誤功夫！＂

＂嗯＂

＂先去叫你爸！＂

＂嗯！＂

無聊啊，沒意思啊，這就是小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早晨。唯一改變的是她日益增據的渴望和悸動，對她的。

狠狠地擦了一把臉，透過鏡子看著自己生紅的鼻尖，一時無語。世事不能太執著，但若不執著，世事難為。

熱騰騰的肉包子，黏糊糊的大米粥，小柯食不知味地咀嚼著本該被形容的人間美味。門鈴響了。

＂小海吧，閨女，去開門。＂廚房里，蹭著滋滋的油煙，小柯媽媽殷切地勾著頭對小柯發號施令，全然不顧唇間正吞吐著嗆人的油膩。

小柯思索一二，從桌子上拿了兩個包子，然后右手抄起沙發上的挎包，作勢出門。正好看到睡意朦朧的父親揪扯著身上年久發黃的背心，一步跌一步得從臥室出來。小柯側眼看他，未支一言，只留下一個熟悉無力的白眼，緊接著連腳步聲都關在了門外。

＂喏，給你，我媽蒸的包子！＂

小柯自顧自地向前走著，左手拎著某寶網上淘來的山寨潮包，右手將一個大包子惡狠狠地塞進莫林海的嘴里。末了還不忘撓亂莫林海細心打理的發型。

“嗚嗚嗯嗯啊唔。”莫林海憤怒地將一整個包子嚼吧嚼吧咽下去，“漢子！你有病吧！”

“我去！那你潑婦！”小柯回身一記左勾拳，被莫林海靈巧地躲開。

“潑婦罵誰！”

“潑婦罵你！”

。。。。。。

這條上學的小路，沒有很多人，沒有很多車，沒有很多景兒，沒有很多故事。零散的幾個小攤兒長久地杵在那里簡單地做著自己的營生，有幾個回頭客。小柯和莫林海，每天的日出和月升，都會經過這條小路，熟悉地已經無法感知每天這個時間的真實性。

“啊額啊，潑婦，你先進。”小柯站在大門口的正中間，門神一般地氣宇軒昂威武神氣。

“漢子，你真有病，拜托你丟人的時候離我遠點。”

“。。。。。。”小柯依舊面不改色站在原地，朝莫林海悠閑地努了努嘴，示意他趕快進去。

“我走了啊。”校門口的人不算多，因為太陽也只是剛剛起早，莫林海聳了聳褲腿，又把袖子卷起來，正了一下領口，清了一下嗓子，邁著自認為有幾分慵懶的步子朝學校里面走去。

一米，兩米，三米。剛剛好地距離，行走的“潑婦”聽見佇立的“漢子”此時正在吞吐著的聲音不大不小的句子，“你也喜歡夏秋吧。”

莫林海的心里顫了顫，他在認真的思考”也“這一個字可以覆蓋的人群面積，女神啊，誰不喜歡？誰會不喜歡？

該死的秋天，真是該死的秋天。秋天的涼爽是虛偽的遮掩，它的陽光比往常來的更毒辣，蚊蟲比夏天更擾人。小米剛和司機到了別，下了車，就感覺到手腕上的一處隱蔽的搔癢。她用尖銳的指甲不停地抓撓，直到一滴滴細密地血珠浮上來，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手。然后，”你也喜歡夏秋吧。”她看不到莫林海地反應，起碼現在，她也不想知道莫林海地反應。因為，她還自私地留著點期待。該死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