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星期天，團里沒事。志強如約把小芬帶到××大學宿舍樓他家里。他家里爸爸媽媽和奶奶都在。

他倆一進家門，首先看到的是奶奶。她一個人在客廳里，拿著抹布擦茶幾。志強喊了一聲：“奶奶！”小芬跟在志強身后也小聲喊了一聲“奶奶”。奶奶先是呆了一下，接著丟下手中的抹布，走過來拉住小芬的衣袖說：“好秀氣的妹子，嘴巴又乖！快到沙發上坐！”奶奶又朝廚房喊：“志強帶來個漂亮妹子！”

志強的爸爸媽媽聽見奶奶的喊聲，立即走過來看究竟。志強為他們作介紹：“這是爸爸，這是媽媽。這是小芬——我們歌舞團的舞蹈演員。”爸爸笑嘻嘻地說：“快坐下，別站著。泡了茶沒有？”奶奶忙應答：“正在泡呢！”媽媽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小芬一會兒，說：“阿姨正在做飯，忙不過來呢。你先坐。”小芬對志強媽媽說：“阿姨，我來幫你。”志強爸爸聽見了，忙對小芬說：“你是客，初次來，哪能讓你做飯！”志強媽媽向志強爸爸遞了一個眼色，說：“我只是想跟她說說話，不會讓她累著的！”

奶奶、爸爸和志強在客廳里坐。奶奶和爸爸向志強打聽小芬的家庭情況和她本人的情況。媽媽和小芬在廚房里不停地嘰哩咕嚕，志強努力去聽，卻什么也聽不清。

午餐延遲了一會兒，12點40分左右才開飯。志強家的人都搶著給小芬薦菜，小芬顯得手足無措。

吃完飯，小芬說她該回家了：“我和強哥一早就來了這里，我還沒有回家呢。”志強媽媽說：“應該的。強兒送送小芬！”

志強送小芬到了校門口，小芬讓志強回去，志強說：“我怎么也得把你送到車站，我還有話要問你呢。”他們向車站走去，志強問：“我媽跟你在廚房好像說了很多話，她都問了你些什么？”小芬說：“什么都問了。”志強又問：“你把你爸媽想招贅的事也對她說了嗎？”小芬說：“我只是暗示了一下。”志強說：“你怎么不趁這個機會對她說明白呢？算了算了，過會兒我去對他們說。”小芬憂郁地說：“好像你媽媽不太喜歡我。”志強連忙問：“她對你說什么了？”小芬說：“你媽媽對我說，‘談戀愛要有一個長期的、互相了解、互相融合的過程，不能搞突擊的’。”志強憤慨地說：“我們并沒有提出要立即結婚呀！不是還在談嗎？”小芬說：“你媽媽一直沒有對我笑過。”志強笑了，說：“你太敏感了！她做家務很累的！一會兒我回去批評她！”

在車站，志強把小芬送上了公交車，轉身快步走回家去。

一進家門，志強就感覺氣氛不對：連奶奶都不笑了！她和爸爸媽媽三個都坐在客廳里沙發上，像是在專門等志強回來！

志強朝自己房間走，卻被爸爸叫了過去：“我有事要問你。”志強找個地方坐下了。爸爸直截了當地問：“你準備到裴家去做上門女婿？”志強驚奇地想：“他們已經知道了？小芬不是說她只暗示了一下嗎？看來‘姜還是老的辣’！”奶奶說：“我不同意！強兒在我家也可算是個獨生子，他哥哥丟在北方了！讓我們做招郎女婿，哪有那種事！”志強對奶奶說：“爺爺不也是招郎女婿嗎？”奶奶說：“你爺爺又不是獨生子！他兄弟姐妹有7個，5男2女！”志強說：“招郎不招郎，也只是個名聲而已。”奶奶說：“那可不只是名聲問題！生下的第一個男孩要跟著女方姓的，也就是說，你將來的兒子算是裴家后代，不能姓李了！”志強說：“咦，這就奇怪了，我爸爸是老大，他和我不是都姓李嗎？還有叔叔……”奶奶說：“你不知道，你爸爸上頭本來還有一個哥哥，他在1歲多時得痢疾死了，他就不姓李，跟我姓賈。”志強暗想：“依奶奶所說，賈家從此就沒有子嗣接代了，因為我奶奶是獨生女。可是我奶奶應該有堂兄堂弟的，他們的兒孫姓賈，總的來說，賈家是不會絕后的。”志強爸爸說：“現在全國實行計劃生育，一對夫妻只準生一個孩子。”志強又想：“如果一對夫婦只準生一個孩子，那孩子就不會有堂兄堂弟了，還真有可能有的人家絕嗣，不，如果永遠‘只準生一個’，每家每戶都要絕嗣！可是，這‘傳宗接代’就那么重要嗎？它只不過是一種過時的舊觀念！”

志強看了一眼媽媽，媽媽不說話。志強說：“你們都是高級知識分子，怎么思想那么老套！”奶奶大聲說：“我不是知識分子！我是老一套！我現在就是李家的祖宗！這種事情我說了算！我說不行就不行！”志強說：“現在婚姻自主。”奶奶楞了一下，突然拍打著沙發大哭起來！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數說志強小時候她怎么疼他和他哥，1歲的時候怎么怎么，2歲的時候怎么怎么，到了北方又怎么怎么……哭得一聲比一聲凄慘！爸爸媽媽在旁邊一個勁兒地勸，媽媽也在擦眼淚！奶奶哭得喘不過氣來了，又咳。爸爸見志強坐著不動，朝志強吼：“還不快去給奶奶跪下！”志強乖乖地跪在奶奶跟前！爸爸又吼：“對奶奶說你不去做招郎！”志強對奶奶說：“奶奶奶奶！你不要哭了，我不去做招郎了！”說完，志強也哭了！

奶奶用手撫摸志強的頭，漸漸停止了哭喊。爸爸對志強說：“你起來，把奶奶扶到床上躺一會兒去。”志強站起來，拉奶奶的胳膊，說：“奶奶，去床上休息一會兒。”奶奶靠在沙發上對志強擺擺手，說：“快去把我的救心丸拿來，我心里有點不好過。”爸爸媽媽慌了，兩人都跑去找救心丸。志強搖動著奶奶的手臂，哀告說：“我真的不去做招郎了，真的！奶奶——”奶奶點點頭，卻不說話，手攥成拳在胸口上揉。藥拿來了。媽媽看著奶奶說：“好像疼得很厲害，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奶奶又點頭。媽媽趕緊往奶奶嘴里塞救心丸。他們的眼睛都朝奶奶望著。奶奶的頭上開始大量出汗，嘴里不停地喊，“疼，疼……”蹙著眉，咧著嘴，身子一會兒彎下去，一會兒又直起來。爸爸大聲說，“趕緊送醫院！我去找校長借車！”說完拔腿就往門外跑。媽媽對志強說：“你照顧好奶奶，我去取病歷本，還有錢。”

奶奶很快就被送進附近的第一人民醫院搶救：打針、輸氧、打點滴……不大的急救室里擠滿了人：幾位醫生，幾位護士，還有志強的爸爸媽媽。護士長嫌志強站在那里礙事，攆志強走。志強站在急救室門外，惶恐不安地想，“這都是我惹的禍！如果奶奶這次救不過來，我就罪該萬死了！老天爺！老天爺！求你了！”眼淚嘩嘩地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