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后。

話說這張家村有一個性情古怪的丑姑娘，起先人說她命大福大，后來人說她命硬克夫。為何有此說法？這還得從十年前說起。

當年，張老夫婦在那波河中撿到一孩童，便把她帶回了村里頭，找了老郎中來瞧病。郎中只一個勁說沒救了，讓老夫婦埋了。豈料老夫婦倆挖好了坑，安置了死童，剛要填土下埋，卻聽見幾聲哀號，辨認聲響從何而出，聽仔細了，才發現是那死童所出。兩人當下抱了孩童又尋了老郎中。自此，村里頭人都說，這孩子命大福大，是個老天眷顧的主。

后來，孩子平安長大，雖丑了些，但活潑好動，善心樂施。至于性子呢，是怪，因為那孩子時常說些莫名奇妙的話，行為舉止也讓人費解。兩年前，媒婆給她說親，過后一天，那方家就傳出二兒子病斃，女子克夫之說。至此，這女娃便冠上了克夫命。

自然，她本人是不以為然的，依舊每天逍遙的過她的小日子。

“阿丑，阿丑，城里頭來人啦，李家婆子說這次要兩人呢！你快去看看，尋得活計也好。阿丑！”

大老遠的就聽見張老婆的嘶啞嗓音，她一路小跑著進屋，在阿丑面前停住，一手撐腰，一手抹去額頭上的細小汗珠，氣喘吁吁的直搖頭，嘴里還在嘀咕什么年紀大了，不中用之類的話。

“張婆，瞧把你急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可別把你摔了，喏，你先喝口水，坐下歇歇。”真是，不帶這么玩命的，這老太婆，后者嘴里也在嘀咕。

“阿丑，你等會就去李家村看看，給那婆子銷些禮，好好同她說說。這京城可不比別處，那的活計可賺錢哩！過個三載五年的回來，你也好揚眉吐氣，省的再有人罵你克夫破財。”

那被稱為阿丑的姑娘滿臉麻子，嘴大唇厚，右嘴角還長了顆黑毛痣，配得上阿丑這個名。

此時她正無奈撫額，汗噠噠，唉，她悲苦的命運啊，何時才是個頭？人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她都大難不死過兩回了，這后福可是半點影兒都沒。別告訴她，在這個偏僻窮困，封建思想極重的小村子里平安度過后半輩子就是她的后福。

“好好，我一會就去。”眼前這個滿臉皺紋，頭發花白的老婆子，是阿丑的救命恩人。至于老婆子的丈夫，五年前就死了，無兒無女的，獨留她一個孤零零存活于世。老婆子對她挺好，許是把她當自己女兒來看了。阿丑心里感激，看她又可憐，便事事依順，體貼入微，比對親爹親媽還孝順。

“可，張婆，要是我進了城，誰來照顧你？你一個人生活，我怎么放心啊？”萬一中風，腦溢血，怎么辦，老人家很容易得這種病的。她確實放心不下。

“這你就甭操心了，老婆子雖老，但還健在。你就安安心心進城去，將來攢到錢，也好回來孝敬我。哈哈...”那慈祥的臉上綻放著笑顏，那么溫暖祥和。阿丑心中悸動，眼圈泛紅，卻強忍著快溢出的淚珠，跟著張婆，一起開心笑了。

說實話，她早就想過進京，可惜一來自己不識路，二來手上沒路費，三來心中總有些顧忌，害怕遇到些什么人。雖然自己現在這副模樣，壓根就沒人會和十年前那小孩聯想到一塊。

黃昏的時候，阿丑才回來，張婆又拉她嘮叨了會，什么要聽李家婆子的話啊，什么不要得罪別人家啊，什么好好照顧自己，也不要吃了虧啊...阿丑只一個勁的答應嗯，吃不了虧。好歹她在這的十三年也不是白活的。

夜色朦朧，有盈盈月光撒入塵間，照亮了崖邊的兩個小身影。

“黎月，抓緊了，不要松手！”那聲音明顯帶著顫抖。

“嗚...小姐姐，月兒好害怕，我們會死嗎？嗚...我不要死啊！嗚...”

“不要哭了，堅持住，華黎邪會來救我們的，你大哥很快就會來的...”

似乎過了很久，似乎又只是一瞬間的錯覺，那只攀著崖的手已經麻木，這次，定是必死無疑吧！

手最終還是松開了，兩道身影迅速往下墜落，尖叫聲響，恐懼在夜中彌漫散開，那兩顆心也一并墜落了。

風在耳邊呼嘯，她的眼中出現了白袍少年。他翩然飛下，將黎月擁入懷中，繼而向她伸手。她那顆因恐懼而碎裂的心臟仿佛又融合成一體。然而，那雙修長白皙的手只觸碰到她的衣服，便又收回。

她看到了，那手中緊握之物，那是個暈紅美麗的月牙兒。他轉身，未在看她，仿若一只展翅白鶴，剎那便躍于崖頂。

“小姐姐！！！”

那是她聽到的最后一聲呼喚。

為什么不救她，他明明可以，為什么？！為什么不救？！

“為什么，為什么...”

窗外的月很亮，蟲鳴聲聲，真是個熱鬧的夜啊！阿丑起身，拭去額角的汗水，喝了口涼茶，那清爽的感覺從她的喉嚨蔓延到胃部，再從胃部移至周身，愜意的很。

不要再讓我看到他，見一次打一次，王八蛋！阿丑心里咒罵，將茶杯狠狠倒扣在木桌上，一股腦鉆進被窩，又呼呼大睡起來。

第二日一大早，張婆就收拾出個大包袱，里頭塞滿了衣物干糧，還放了兩雙新鞋，三兩銀子。阿丑答應張婆，等在京里站穩了腳，就回來看她。晌午，李家婆子領了兩個小姑娘，在張婆的目送下，出了村。

正值初夏時分，雖是風清氣爽，花紅葉茂的，但阿丑絲毫沒有賞景賞心的念想，話說她那可憐的兩條大腿，已經開始發抖，這要走到什么時候啊？！一眼望去，山是山，水是水，面前還有一條坑洼的小土路。

阿丑跟在那兩人身后，拖著身子，萬分艱難的往前移動，瞧見路邊的大石頭，一屁股坐了下去，雙手使勁揉捏著下肢肌肉，嘴里嚷道：“李嬸，花間，休息，休息會。”

前頭二人見狀，笑著搖頭，便也跟著尋了塊石頭坐下。

“李嬸，難道我們要這么走著去京城？”

“傻丫頭，這么走著可要走上大半年的，吶，沿著這小路上官道，等到了霞鎮，乘船去萬和宗，管家會在那等我們，到時，便可隨他進京。”

“啊？那豈不是還要走好多路！”阿丑抱怨，霞鎮，怎么聽著這么耳熟？

花間笑了，兩個小酒窩，煞是可愛。她與阿丑同歲，都是豆蔻年華。不過，嚴格算來的話，阿丑可以當她的阿姨。她一下一下敲打著小腿，其實也是累著了，但不好意思說出口，是個要強的姑娘。

“走吧，天黑前可要趕上進鎮，不然就麻煩了。”

所謂官道，不過就是比那1米寬的小土路多出兩米，而已。此時，但見路中間一人，雙手叉腰，大嘴張合，頗有一副要想從此過，從我身上碾的仗勢。那疾馳的馬車在這種仗勢下，是不得不低頭啊！

阿丑擺著招牌狗腿動作，向駕車小哥討好去。她明顯感覺到那小哥身子猛地那么一顫，想是被她的容顏給嚇到了。好，我不計較。

“這位小哥，能不能讓我們幾個弱女子搭個便車？”

駕車小哥好一會才緩過來，瞅瞅阿丑，又瞅瞅路邊的兩人，說道：“姑娘，這，不方便讓你們上車啊，你們還是再尋其他人吧！”

“小哥，你就幫幫忙吧，我們好不容易等著一輛車。你看，天就快黑了，趕不上進鎮，我們幾個女人就得在這荒郊野外過夜了。萬一碰上什么土匪強盜啊，叫我們如何是好，搞不好會失身丟性命的，你于心何忍啊？！”說著，阿丑用袖子抹起眼角來，一抽一抽的帶了些哭腔。

駕車小哥無奈了，轉頭朝車里頭小心問道：“這位爺，你看...”

阿丑這才意識到，她問錯了人，和著是該先討好這老板的，司機沒啥作用啊！她伸著腦袋，往里看去，微微擺動的布簾子后，依稀可以看到個人影。

“大哥，反正你也是一個人，又順路，大家做個伴，趕路也不會那么乏了，是吧？”

稍稍沉寂會，終于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不溫不冷，語氣平緩：“上來。”

“哈，謝謝，大哥你真是個好人。李嬸，花間，快來，可以走了。”

于是，頭等艙便又多了號人。

為什么受傷的總是我，阿丑郁悶，哼，這里坐著更舒服，既能吹風又能看風景。嫌我話多，我看是嫌我長得丑吧，蹩腳男人。阿丑一把奪過駕車小哥的馬鞭，英姿颯爽的朝馬屁股抽去，一聲慘叫，是駕車小哥的慘叫，那馬車便橫沖直撞的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