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百花山莊之時已是三天后，出乎她所料，花崖上另設有下山途徑，那里有個升降裝置，只需搭乘此裝置，便可避開機關，直接下山，雖然過程有些滲人，但相比之下，已是方便快捷許多。

下得崖底，阿丑才發現，原來山莊坐落之處，乃是片群山茂林，離京雖近，但此處地形之復雜，遠超了常人的想象，即便有人能找到山莊的位置，但莊中繁多的機關暗毒，就算那人長著三頭六臂，也極難存活。無怪乎百花能成為世人口中的絕境密地。

左卿這次是只身與阿丑同行，一路上，兩人都無過多的話語，氣氛顯得十分憋悶。

待到張家村的村頭，兩人拋下馬車，改為步行。阿丑身著一襲水藍長袍，黑發束起，像是個極為俊秀的少年郎。而左卿則依舊是一身全黑，看上去倒像是阿丑的保鏢。兩人的著裝本是一般，但在這樣的鄉野之中，卻是突兀顯眼的。

左卿并沒有帶阿丑進村，而是繞路去了村外的墳頭山。在那里，阿丑看到了張婆的墓碑，就緊靠著張老伯的那塊。她望向左卿，眼中的吃驚一覽無余。

“謝謝你。”阿丑的聲音不高，但左卿還是聽出了其中的哽咽，他沒有回應，徑自走去了遠處。

阿丑跪在二老的墓碑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張婆，老伯，阿丑對不起你們。如果我不出村子，張婆就不會遇害。阿丑是個煞星，到哪都是禍害，如果那年你們沒有撿到我，那該有多好。是阿丑無能，保護不了張婆。我真是個煞星！”說著，她伸手摸向了右肩背部，那里，有著一個殷紅的月牙兒。

十幾年來，她從沒有發現這個月牙，在這個世界，還沒有玻璃鏡子，她也沒有無聊到用那種銅鏡來觀察這副肉身裸體。然而，她現在知道了，月牙兒，她的身上也有個月牙兒，和墨子虛那小妾身上的一模一樣。或許這說明不了什么，但其中的關聯，就算是白癡，也該察覺到了。

過往的種種在阿丑腦中越顯清晰，從自己穿越而來，穆家小姐的身份；從遇到阿彌，以及他離奇的失蹤和再現；從被擄下山，華府一家的遇害；從接觸左卿，還有他的各種行徑；從尚書丞相還有墨子虛，乃至這個國家。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偶然，她，阿丑，或者說是穆司顏，從一開始就逃不掉。

展小昭，她還能做展小昭嗎？

“古王飛天，同穴相眠，流月溢血...有緣便可歸去...”

阿丑的嘴角牽出了一絲笑意，既然逃不掉，那么，就主動迎擊。既然老天逼她做這個煞星，那便做好了。

“張婆，阿丑會為你報仇的，一定。”

左卿看到阿丑時，她的眼睛紅紅的，額頭也紅紅的，但她的臉上沒有淚痕，眼角也沒有。

“我們回去吧，回山莊里去。”阿丑輕聲說道，她能感到左卿微微的詫異。百花，她需要它，為了將來，她必須回去。

這些天都未再下雪，相比山莊，外頭的氣候要暖和許多，一派大地回春之景。馬車駛回了古安城，二人對這城鎮抱著不同的情感，一個是淡淡的悲涼，一個是滔天的仇恨。眼看天色漸暗，兩人便隨意找了處客棧住下了。

阿丑躺在床上，睜著一雙大眼睛，腦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房門被人叩響，只聽外頭店小二叫嚷著：“公子爺，公子爺，您的朋友在樓下等您用膳呢！”

“知道了。”

下樓之際，阿丑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角落處的左卿，他面前的桌上已擺上了幾道小菜，正自斟自飲著。她走到他的跟前，也不打招呼，坐下之后替自己倒上一杯清酒，一口下肚。胸腹間一股灼熱感升騰起來，讓她的四肢百骸也隨同暖洋溢流。

“你能不能教我騎馬？”

“可以。”

“你說，花不落會收我為徒嗎？”

左卿的眉間抖了抖，很細微的抖動，但阿丑還是看到了，她繼續說道：“我想學武功，那花不落看上去挺厲害的，又會施毒，又會迷惑人心，還能控制人的行動。”

“為了報仇？”

“也不全是，我這樣弱小，要不了多時，下一個死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左卿怔怔望著阿丑，她的臉上全是笑意，但這樣的話從她口中溢出，竟讓他感到了一絲心痛。

旁側桌上的幾人竊竊私語著，起先說話的聲音很是細小，但隨著高漲的情緒，眾人七嘴八舌，談的越發大聲起來。阿丑的注意力轉向了這群人，看其樣子，似是些馬幫，均是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其中幾人還講著各地的方言。

阿丑豎起耳朵，仔細聽來，好半會，她才聽懂，但其內容卻讓她驚愕不已。

“唉，這世道啊，是越來越亂嘍！”老頭撫著長須，唏噓著。

“誒，咋說，老馬頭，快給大伙講講。”一個中年壯漢饒有興致的聽著，他單腳跨在長凳上，直抖個不停。

“前些日子俺去了趟京里，你們猜，咋著了？”那老頭沒等別人說話，又兀自說道：“京里呀，出大事了，唉...這天下怕是要異主嘍！”

“喂喂，你這老頭不要命了，這種話咋能瞎說！”旁人均被他嚇的一臉駭色。

“怕啥，這山高皇帝遠的，再說朝廷亂了，咱老百姓也別過上啥安穩日子。你們啊，別以為都和自己無關，這禍事早晚得牽連到自己頭上。”

“京里到底出啥事了，你別咋咋呼呼的，怪嚇人！”

“哼，出啥事？告訴你們，當朝的大官，叫尚書的那個，被判了滿門抄斬！就在正月十七！聽說啊是通敵叛國的罪名，這事在京里是鬧得滿城風雨了。俺還聽說，那大官剛死了兒子兒媳，兒媳還是丞相的女兒，據說是被一個丑丫頭殺死的。死了沒幾天，一家老小又被抓了下獄。唉，說來也怪可憐的。”

旁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沒了話，過了會，又有人問道：“那大官真叛國了？”

“誰曉得？說是從府里搜出了通敵密函，上頭落款就是弓勾國國主的名諱，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呢！”

“那可不得了，你們說這樣兩國會不會開戰？”

老頭的聲音立刻高亢起來，“所以俺才說俺們老百姓要遭殃了。”

一時間，眾人都沉默下來，不知該說什么好。

阿丑的腦子有些發懵，滿門抄斬？怎么會這樣，她離開的時候不好好的嘛！

“通敵叛國...”她嘴里緩緩念著這幾個字，眼中清明一片，望向左卿，但見他神情自若，似乎這事與他半點干系也無。

“你不說點什么？”阿丑問他，此時她的心中已是亂麻成團。滿門抄斬，這意味著什么！煙柳，璞玉，花間，還有曾經與她一起生活過的人，都要死去嗎？為了權力的爭斗，為了骯臟的交易，去當犧牲品？

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發生這種事，人的性命在權力者的眼中，就那么微不足道嗎？先前是穆家，現在是白家，以后又是什么？這個世界太血腥，血腥的讓阿丑直感到憤怒。她握緊了拳頭，任憑指甲陷入肉中，疼痛比之這種憤怒實在是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