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然在大街上默默地踱著步，腦海里全是媽媽全身插滿管子的樣子。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家面館前。尹然抬起頭看了看招牌——蘭州牛肉拉面。依稀記得自己來過這里，和父親一起吃過這里的牛肉拉面。

然而，此去經年。

記得幾年前，也是在這家拉面館里，尹然捧著手里一碗熱騰騰的拉面，看著碗里漂著的牛肉和香蔥，食欲大開，抓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來。尹爸爸和藹地看著她，眼里滿是慈父的寵愛：“慢點吃，當心燙！”

尹然哪聽得進去，撩起面就往嘴里送，沒有半點淑女形象。“啊——”尹然被冒著熱氣的面條著實燙到了，不由地大叫出聲，舌頭吐了出來，左手不停地扇著舌頭：“燙死我了，燙死我了！”

尹爸爸好氣又好笑地盯著尹然：“你看你，我說你什么好呢，剛讓你當心燙，叫你不聽。”尹然調皮地笑了笑：“好啦好啦，我錯了還不行嘛！誰知道這面這么燙呀！”

“你還說，你就不知道吃前吹吹面的啊，再說這面上面厚厚一層油你看不見的嗎？”尹爸爸有點生氣地教育起尹然來。

尹然一臉委屈：“我看這面那么好吃，也沒多想，就……”

“行了行了，別跟我裝可憐，快點吃吧，記得吹吹啊！”尹爸爸無奈地搖搖頭。

往事如風，物是人非。

尹然漠然地踏進店內，還是那家店，還是那股香味撲鼻的味道。店老板是一個頭戴清真教帽子的中年男人，看樣子很是憨厚、樸實。看到尹然進了店里，立刻迎上前去熱情地招待：“小姑娘想要吃點什么面啊？”

尹然怔了一下，隨后回過神來，打起精神擠出一個笑臉：“叔叔，麻煩您幫我打包兩份牛肉拉面可以嗎？”

“你是要打包啊？好嘞，沒問題！先進來隨便坐會兒吧，外面風大，當心著涼，我這就給你做拉面。”店老板的臉上洋溢著溫暖而友善的笑容，尹然感覺到了一絲溫暖。

店老板嫻熟地將一團面團揉成長長的一條，隨后兩手各捏住面團的一端，雙手靈巧地在面條中間穿插著，拉出粗粗的面條來，隨后在中間部分刷了點面粉，而后只聽“嘭”的一聲，長長的面團瞬間被撕拉出許多細細的面條，尹然瞪大了眼盯著店老板手中的面條，忍不住心下贊嘆起他的高超技巧來。

不一會兒，細長滑潤的拉面就做好了，老板將面條放入了旁邊正在加熱的熱氣騰騰的大鍋里，用一雙特制的大筷子在鍋子里搗鼓，白色的水汽在空氣中蔓延，濕潤的水汽將空氣變得氤氳，模糊了尹然的雙眼。

“小姑娘，你要的拉面好了啊！”耳邊傳來了店老板親切的叫喚聲，眼前是已經用塑料袋套好的兩份牛肉拉面。雖然隔著口袋，面湯獨特的香味仍然抵擋不住地飄入尹然的鼻子，聞到這股熟悉的味道，尹然仍不住微微上揚了嘴角；“老板，這面真香啊！一共多少錢啊？”

“嘿嘿，祖傳秘方，當然香啦！一共正好10塊錢。”

尹然掏出一張10元遞給店老板，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老板，正好。我爸還在等我，先走了啊。”

“好，面拿穩了啊。”店老板不忘囑咐一聲。

尹然向老板擺擺手道別，轉身離開了面店。

回到病房里，母親在病床上安然地閉眼躺著，身上插著的各種管子讓她顯得格外脆弱，安靜的病房里各種儀器發出的“滴答”聲顯得尤為突兀。爸爸正背對著病床，站在窗前，似乎在沉思著什么。遠遠望去，尹然發現父親本來有點微駝的背更加駝了，鬢角有明顯的銀絲，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刺眼。尹然突然想到了一句話：歲月不饒人。

饒是再有雄心壯志的人，亦經不住歲月的滄桑。

猶豫再三，尹然還是打破了這一份寧靜，語氣故意裝得很輕松：“爸爸，吃飯吧。我買的蘭州牛肉拉面，我們以前一直吃的哦！”

尹爸爸身子微微一顫，隨后回過身來，看著尹然，嘴皮動了動，終是什么也沒說。他回到床邊，拉出床底的一張小矮凳，示意尹然過去坐下，自己則就著床沿坐了下來。

倆人默默無聲地吃著拉面，各自想著心事。

然而，尹然還是感覺到了父親頻頻射來的目光，她知道，父親一定有難言之隱。躊躇了一會兒，她猛地抬起頭，對上父親復雜的目光，開口道：“爸，有什么事您就直說吧，我能接受。”

尹爸爸的目光沒有來得及收回，只能與尹然對視。仿佛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尹爸爸抽了抽嘴角，終于開了口：“然然啊，你媽這一病，一時半會兒的肯定好不了，你平日里多多照顧她啊。”

“就這個？”尹然挑眉，“我當然會好好照顧媽媽啊，她是因為我們才變得這樣的，不是嗎？”目光射向自己的父親。“恩，是的。”尹爸爸頓了下，繼續道：“這次做手術，花掉了家里大半的積蓄，醫生說后期的康復治療也很重要。”

尹爸爸抬眼看了看尹然，尹然面無表情地回看他，此刻，她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才好，也許，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已經讓她擺不出任何表情了。

尹爸爸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將話一鼓作氣說完：“還有，醫生說，這次是把你媽從鬼門關給拉回來了，她這樣的身體，不能再做現在的工作了……”尹然一驚，不能再做現在的工作，什么意思？難道她的身體已經到了……她略微皺了皺眉，用疑問的眼神看著父親。

父親了然地看了她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道：“我已經向她的單位說明了情況，提交了辭職信，從今天起，你媽媽就等于是失業了。但不管怎么說，一條命是撿回來了，以后身體好了再看看有沒有別的輕松點的工作做做吧。”

尹然覺得自己的頭腦瞬間空白。“失業”，這個詞在昨天對她而言還是那么的遙遠和陌生，而今天，她卻要接受一向以女強人自居的媽媽失業了的現實。

當真是世事多變啊。尹然強迫自己馬上適應這一變故，抿了抿嘴唇，堅定的眼神看著父親：“爸，以后我來照顧你們。”父親欣慰地笑了，緩緩舒展開一直皺著的眉頭，一只略顯蒼老的手撫摸著尹然的秀發，喃喃道：“然然長大了。”尹然回應他一個理解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