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騙了她。

伏在地上的阿力低聲的抽泣著，眼淚一滴滴的滲入泥土中，也緩緩的流過她的心。這淚是恐懼的淚，是無奈的淚，更是充滿歉意的淚。她不想欺騙云裳，但若不是情勢所迫，她根本不可能會騙這個她視為好友的女子。唯一欺騙，欺騙的她相信自己的苦衷，才能勸她放手，不再理會此事。她雖然不識字又什么也不懂，但她明白，她不能將云裳拖下泥潭，她是那么純真美好的女子，決不能讓她像他們夫妻倆一樣進入沼澤，永無翻身之日。活，對所有人都輕而易舉的事情，對她而言卻是奢求，為了活，她要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她要努力扮演一個粗魯的村姑，她要整天若無其事的呆在廚房里……唯有如此，才能保住他們的命，在這世上茍延殘喘的活著。



紅袖首發……………………………………

三年前。

深夜的野店一片寂靜。

簡陋的房間里，一個丑陋的男人深情的望著熟睡的女人，男人深鎖著眉頭，伸出一只手輕輕的撫摸著女人的頭發，半晌，一滴淚從男人眼中悄然滑落，但很快就被他用衣袖拭去。

女人似乎感覺到了他的撫摸，緩緩的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柔情似水的眼睛，男人有些微楞，他沒有想到他的動作驚擾了她的甜夢，他尷尬的起身，舉高了衣領遮住臉，想要倉皇逃跑。

那女人揉了揉眼睛，看見就要奪門而出的男人，急忙喚住他：“等等！傾月寒！”那男人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過頭。他真的很怕自己的樣子會嚇壞她，畢竟，連自己都好幾次被鏡中的自己嚇到，何況是她呢？他苦笑一聲，便低下頭。

女人胡亂的穿上鞋子，快步走到他跟前，想要板過他的肩膀，誰知男人躲閃著，將衣領又拉高了一些，頭低的更深了。那女人見狀，只是輕嘆了口氣道：“你這樣每天夜里看著我，以為我不知道么？你要躲避到什么時候。”阿力拉著他的衣袖，有些無奈道。見男人依舊默不作聲，阿力又道：“傾月寒，我與你成親并不是為了報恩，只是……喜歡。”她抬起頭閃著純真無暇的大眼睛笑意盈盈的望向他。

自從那天從祭壇救下她，她眼睜睜的望著他俊秀的面容被一點一點的燙燒，她內疚、害怕又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望著臺下歡呼尖叫的人們，她的心被一點點的麻木，原來……自己的族人竟還不如一個來自中原的陌生男人。心漸漸下沉，祭壇上的悲劇令她恐懼到忘了哭泣，只是跌坐在遠方，眼神空洞的望著這一切。后來，那個被族人遺棄在山洞里的男人竟又跛著腳來到了她的面前，望著眼前這個被燙燒的畸形的人，她沒有尖叫，沒有害怕，只是緊緊的抱著他的腿，大聲的抽泣著。賴以生存的阿爸阿媽竟如此輕易的將她獻給了洞神，然后絕決的轉身離開，望著他們的背影，她沒有流淚，只是緊緊的抿著唇；被捆綁在祭壇下面，她望著歡呼雀躍的人們，她也沒有流淚，只是麻木的閉上了雙眼。然而這一刻，眼淚卻似泉涌從她的眼眶中不斷的涌出，她抱著他，就像浮木找到了島嶼一般，她莫名的信任他，愿意跟他一起回到中原。遙遠的路途中，她對他的心扉漸漸敞開，而他卻視而不見，總是對她有意疏遠，言語冷漠。直到她堅持與他成婚后，他對她的態度依舊如此，并無改變。

阿力蹙著眉，有些氣惱，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他要這么對待自己。她能從他的眼神讀出他是喜歡自己的，為什么他不敢承認！中原的男人都這么不誠實的面對自己的感情么！一行眼淚從她的眼眶中緩緩滑落，難道阿爸阿媽和他都準備放棄自己么？

聽見阿力的抽泣聲，傾月寒心中一緊，急忙回過頭，帶著哀傷的表情望著她，他猶豫著，然后慢慢的伸出手輕柔的替她將眼淚抹去，無意間，他意識到他的面孔又暴露在空氣中，于是他焦急的背過身，又想拉高衣領，遮住那丑陋的面龐，以免嚇壞她。

忽然，一只柔軟的手附上了他的手，并緊緊的握住它，阿力帶著淚痕，跨了一步到他眼前，帶著溫柔的目光細細的打量著他。傾月寒有些窘迫的回望著她，見她笑顏如花的樣子，他緩緩的笑了。阿力捧著他的臉，燦爛的笑出了聲。半晌，阿力問道：“你剛剛來是不是有話對我說？”她垂下手，望著他手中的湯藥，“這個……是給我的么？”

傾月寒聞言，一愣，險些打翻手中的小碗，他垂下頭，片刻，才低低的說道：“這……是……安神……茶。”他吞吞吐吐的語調并沒有引起阿力過多的注意，她拿過那只碗，笑道：“既然是相公給我，那我就喝了。”正當阿力舉起碗放在口邊時，傾月寒一把奪過那碗，頓時碗內的汁液撲灑了一半在地上，他轉過身，大口的喘著氣，好像有難以言語的痛苦和無奈，他的心臟和大腦都快要被矛盾撕碎，心臟猛烈的跳動著，他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怎么如今也變的婦人之仁？他扭過頭，望著阿力純真的神情，緊緊的閉上了眼。一炷香后，傾月寒嘆了口氣，他游移著目光不敢正視阿力，只是舉起那小碗，示意她喝了它。

阿力換下狐疑的表情，笑著接過那碗湯藥，一飲而盡。她萬萬沒想到那句話，竟會成為她今生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就在那一刻，傾月寒痛苦的扭過頭，臉上寫滿了無奈與痛楚。



紅袖首發………………………………………

她不恨他，真的。她雖不知道他背后究竟有什么人在逼迫他，但她明白他的謊言，是有他的苦衷，他這么做是為了保全她。在那一晚，喝了那碗麻醉湯，他將事先預備好的蠱蟲放入她的耳內后，她用最后的聽覺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抱著她痛苦的咆哮和痛苦，蠱蟲在她的耳內蠕動著，瘋狂的撕咬、拉扯著她的耳膜，雖然飲了麻醉湯，劇痛依舊傾占了她的每一個細胞，很快她便痛的昏死過去，在最后一秒鐘，她聽到了他在叫著她的名字，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含著笑容緊緊的閉上了雙眼。

醒來后，一切如常，只不過她的世界再沒有了響聲，她甚至聽不到自己的聲音，蠱蟲已將她的耳膜完全啃食，她的世界安靜的可怕。但她沒有就此失魂落魄，她咬緊牙，為了他，甘愿當起了一個地道、憨傻的村姑，如果只有這樣才能和他廝守終身，那么……即便是茍延殘喘的活著，她也毫無怨言、欣然接受。

如今她欺騙云裳，只是不希望她也卷進這偌大的沒有邊境的沼澤。她不能讓自己被醫好，一旦傾月寒身后的人知道了，他們都別想活命，這個道理她比傾月寒看得更通透。然而她必須保密，因為只有不知道這個秘密才是給云裳最好的護身符。她無暇去猜測那股勢力究竟是何人，她只是一介婦人，以卵擊石的事情無法做到也無力而為，唯有默默接受。既要保全傾月寒與她，又要保全云裳，這個辦法無疑是最好的。她苦笑著，緩緩起身，用幽怨的眼神直視著面無表情的云裳。

半晌，云裳扶起她，看著滿臉塵土，還留有淚痕的阿力，她徐徐說道：“我知道了，此事我不會再插手，你且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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