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滾過陣陣隆隆聲，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天色陰沉而灰濛，仿佛一個大鍋蓋壓得萬物喘不過氣，蜿蜒曲折的官道上，有個黑點由遠及近，慢慢變大，這是婆羅國王迎親的隊伍，身后泥濘的黃土地上被踩出一個個深淺不一的馬蹄印和車輪碾壓過后的長長的印坑。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一個渾身裹著黑色大氅的男人，他雙臂環(huán)抱，寬敞的大篷帽遮蓋了他大半張臉，幾縷卷發(fā)濕濕地滴著水，他偉岸英挺的身姿在勻速前進的馬背上輕輕晃悠，仿佛睡著了般，卻又無端給人一股強大的壓抑感。

他身后跟著的左副將時不時向后望著那輛明黃色的馬車，馬車里坐著的正是婆羅國王和他迎娶的天朝公主，左副將盯著領(lǐng)頭男子的背影，眉頭緊鎖幾度欲言又止，卻最終還是忍住了，亦步亦趨地跟在那個領(lǐng)頭男人的身側(cè)，警惕著四周。迎親隊伍也隨著這樣的節(jié)奏慢慢前進著，而這雨卻開始越發(fā)下得大了……

“這，這難道是幻覺么？”文官趙義新揉著眼睛，抬頭望天，然后突然掉轉(zhuǎn)馬頭來到明黃色的馬車一側(cè)：“殿下，迎親之路，天降異象，大吉呀！”

“這一路行來，都快被淋得發(fā)霉了，何來大吉之說？”馬車里傳出婆羅國王輕諷的聲音。

“殿下，您是我婆羅國唯一一位迎娶了天朝公主的王，您是要開啟我婆羅國嶄新未來的王啊，天降異象定有天啟啊，這是迎接我婆羅國最尊貴的王和王后還朝啊！您看，您看，殿下！”文官因為激動而音調(diào)有些不穩(wěn)。

“嗯——”一只過分白凈的手緩緩拉起了窗簾的一角，怔愣地望著文官所謂的天降異象，久久沒有出聲，窗簾被緩緩降下，重新隔絕了窗外文官滔滔不絕的言辭和冰冷的濕雨。

“孤，真的會成為婆羅國最偉大的王么？”婆羅國王轉(zhuǎn)頭看著天朝公主，視線落在她那被面紗遮擋住的臉上。

跟婆羅國王預(yù)想的一樣，回答他的只是車輪壓過的吱嘎聲，而這位高高在上的天朝公主只是端坐在側(cè)，挺直著她白皙的脖頸。

婆羅王輕嘲地扯了扯嘴角，轉(zhuǎn)而繼續(xù)閉目正襟危坐。

文官趙義新依舊難掩激動，嘟囔著策馬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是迎親隊伍里唯一的文官，也是這位在天朝當(dāng)了十年質(zhì)子的婆羅國王，在這條回國之路中唯一宣誓效忠他的大臣。

雨是越下越大了，除了文官趙義新，其他隨行的大多是武士，相比文官所謂的天降異象的激動，他們更在意的是王和王后的安全，及下一站要在哪兒落腳？

“大將，我們被跟蹤了。”左副將裴忠石終于還是忍不住驅(qū)馬來到領(lǐng)頭的男人的身側(cè)，低聲報告。

“我知道”被稱作大將的男人依舊保持著固有的姿勢，仿佛還是在睡夢中一般，只輕微吐出了三個音節(jié)。

“大將，他們可不像一般農(nóng)戶，好像從出發(fā)開始就一直跟著我們。”左副將裴忠石眉頭緊鎖永遠一副盡忠職守的嚴謹模樣。

“我知道”仍舊是緩緩的三個字，卻較之前多了更多不耐。

左副將裴忠石知道這是大將發(fā)怒的前兆，原本還想說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

“大將，這天色越來越沉，雨也越下越大，您看我們應(yīng)該在哪兒落腳？”右副將杜禹顯然沒有左副將裴忠石會察言觀色，他原想趁左副將與大將說話之機，也跟著上前搭話。

“呀——我說——”大將猛地睜開雙眼，頓時火光四射，剛要發(fā)火，只聽身后轟隆一聲，明黃色的馬車一邊陷入了深深的泥坑里。

右副將杜禹一向多話，這一路行來都快被憋死了，奈何前有愛睡覺的大將，后有沉默寡言的大王，自己只有在這低氣壓下夾著尾巴亦步亦趨的份兒。

好不容易以為逮著機會可以和大將說話，卻差點被大將的臺風(fēng)尾掃到，杜禹一臉憋屈地望著左副將裴忠石，而裴忠石根本連看都沒看杜禹一眼，徑直下馬去查看馬車的情況。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了天際，把原本就很詭異的一半灰濛一半絢紅的天，劃出了明顯的分界線，仿佛天空打開了一個狹縫。就在這時，從這個夾縫中突然奔出一個紅點，紅點漸漸變大，不一會兒這個紅點便來到了大將的馬前。

“大——大——大——將，大——將”一個紅衣少年氣喘吁吁，原本就結(jié)巴此刻更是一見到大將就緊張，越想說得流利，越說得結(jié)巴。

“船準(zhǔn)備好了么？”大將盯著紅衣少年那一顆爆炸頭，輕扯嘴角問道。

“大——將，大將，沒——沒有——船”紅衣少年揚著一臉燦爛的笑，撓了撓頭說道：“沒有船，說——說天氣不好，沒船能——出——海，沒——沒——”

“這么多船，一艘都雇不到么？怎么會一艘船都沒有？”右副將杜禹出口問道。

“船——家，說沒——船，天氣不好，沒船——我能怎——怎么辦嘛？”紅衣少年滿是雨水的臉皺成一團，跟在大將身后小聲說道：“那，接下來怎——怎么辦？”

大將翻身下馬，幾步來到明黃色的馬車一側(cè)，左副將裴忠石正指揮著大伙并一起用力把馬車推出了泥坑。

“殿下，我們要在這里留宿一宿。”大將放下大篷帽，微微頷首。

“怎么能夜宿在此地？過了這條河就進入了婆羅國境內(nèi)，今天怎么能不過河，夜宿于此有多大的危險——你到底知不知道——羽林郎——”文官趙義新驅(qū)馬而來，厲聲斥責(zé)。

“可是——是——真的沒——沒有，一艘船都——沒有。”紅衣少年見大將被如此無禮地斥責(zé)，著急地撓了撓頭道。

“大膽——你這個小子——”文官趙義新一手吃力地拉住扭動不安的馬，一手氣指紅衣少年。

“那就按大將的意思。”婆羅國王沒有起伏的聲音從馬車里傳出。

“是”大將說完便抬起頭對紅衣少年說道：“阿飛，去前方小鎮(zhèn)包下客棧。”

“是——是”大將話音剛落，紅衣少年便嗖的一下奔出了好遠，轉(zhuǎn)眼間又變成了一個紅點，慢慢消失在眾人的視線。

“左副將！”大將轉(zhuǎn)頭對左副將裴忠石道：“帶領(lǐng)甲組先行，清場布防。”

“得令”左副將領(lǐng)命而去，并迅速召集甲組行動。

“右副將！”大將大步向前翻身上馬。

“在”右副將杜禹立正于大將跟前，隨時待命。

“加強警備，加速前進，目標(biāo)客棧。”大將自始至終沒有抬眼看過在馬背上喋喋不休的文官趙義新。

“得令”右副將轉(zhuǎn)身上馬，重新整頓出發(fā)。

“這——這——這——”文官趙義新雙手拉住韁繩，被這完全的無視，氣得半天沒吐出一個完整的字。

馬車后那個大泥坑，此刻已經(jīng)盛滿了雨水，被那半邊炫紅的天映得，淡淡泛著血一般的紅色。

迎親隊伍繼續(xù)前行，唯獨留下了身后蜿蜒的痕跡，在雨水的沖刷下，在半邊紅色的天空的映照下，仿佛拖出一條迎親的血色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