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趕到御書房時,看到堆在桌上的那一堆奏折。
這是堆了半個月的奏折。
他有些無奈的坐下,拿起一本奏折開始細(xì)細(xì)地閱覽。
當(dāng)樓蘭翻完最后一份奏折時,才知道已經(jīng)二更了。
他走出御書房,向梅苑走去。
他站在院外,就感覺到了院中的那份清冷。
他走到了院中,透過窗戶,依舊可以看到屋里面亮著的燭火。
他輕輕敲響了房門。
門開了,寸心站在那片燭光中,靜靜的看著他,輕聲問道:“皇上回宮了?”
他向她揚(yáng)起一抹笑意,說道:“朕昨日才回宮,今日看完奏折,想著來看看你。”
“寸心謝皇上記掛,不知皇后娘娘怎么樣了?”寸心問道。
他看著她,柔聲說道:“她很好,已經(jīng)和朕回宮了。”
“那皇上是否已經(jīng)知道為何青帝要將娘娘帶走。”寸心看著他,淡淡的問道。
“青國的欽天監(jiān)說雪蘭是青帝命中注定的皇后,所以他就把雪蘭帶走了。”樓蘭溫聲說道。
寸心輕聲說道:“原來是這樣……皇上,外面站著容易著涼,進(jìn)屋坐坐吧。”
寸心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樓蘭也跟著進(jìn)了屋。
她為他倒了一杯熱茶,說道:“皇上,你請喝茶。”
他端起茶,細(xì)茗了一口,就抬起頭看著她說道:“對了,這次在青國,朕倒見到兩個你的舊識。”
“嗯?不知皇上說的是誰?”寸心問道。
“江尋花江公子,還有顏若姑娘。”他低聲回道。
寸心說道:“就不知他們二人去青國又是為了什么?”
“寸心,你一定還不知道顏若姑娘的身份吧?”樓蘭說道。
“寸心與她也僅有過幾面之緣,對她也知之甚少。”寸心回道。
樓蘭說道:“顏若姑娘是青帝的親妹妹,也就是青國的蘭若公主。”
“青帝顏墨,絕世傾城,難怪她總是說她的哥哥絕世,現(xiàn)在寸心終于相信了……”寸心說道。
樓蘭眼中暗了下來,他說道:“青帝的確美,美得讓人不敢正視。”
“寸心倒是很想看看他的美……”寸心說道。
樓蘭深深的看著窗外。
“這時辰有些不早了,朕就先回去了,寸心,多保重身子。”過了一會兒,樓蘭才轉(zhuǎn)過身,溫聲說道。
“天晚了,外面有些寒,皇上也多保重自己。”寸心說道。
“今日叨擾了你半日,你早些休息吧。”樓蘭說著走了出去。
樓蘭回到浮華殿時,雪蘭已經(jīng)睡了。
他脫下外衣,躺上暖塌,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他有些累,一閉眼,就睡著了。
寸心本來打算熄燈上塌休息,忽然一支細(xì)長的銀針從窗外飛了進(jìn)來。
她伸手,接住了銀針。
銀針上有張紙條,她打開紙條,看到上面的字。
按計(jì)劃進(jìn)行。
她伸手將紙條觸到燈上,燒了。
顏若走進(jìn)望江客棧,走到柜臺,看著掌柜問道:“掌柜,我找人。”
那位掌柜看著她,微笑著問道:“不知姑娘找誰?”
“江尋花江公子,不知他是否還住在這里。”顏若說道。
“姑娘你先等一下,我先幫你看看。”掌柜說道。
顏若回道:“那有勞掌柜的了。”
掌柜低頭翻著簿子,忽然抬頭說道:“這位江公子還沒退房,姑娘,需要我讓人帶你上去嗎?”
顏若笑笑,說道:“有勞了。”
“小二,快帶這位姑娘到天字一號房去。”掌柜說道。
小二引著顏若到了樓上,走到天字一號房的房門口,小二就下樓了。
顏若抬手敲了敲門,她站在外面等了一會兒,里面卻沒有動靜。
她覺得有些奇怪,就用力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
屋里沒人,她又走到里屋,里屋的正中間有一個木雕的屏風(fēng)。
她一步一步繞過了屏風(fēng),當(dāng)她看到屏風(fēng)里面時,她愣在了那里。
里面有一個灑滿了花瓣的浴盆,而江尋花閉著眼,泡在盆中。
顏若可以聞到彌漫在周圍的那股似濃非濃,似淡非淡的花香。
她臉微紅,退到屏風(fēng)外面,提聲說道:“尋花,你怎么早上沐浴?”
江尋花微微睜開眼,長睫上沾了些許露珠,他微瞇著細(xì)長的雙眼,低聲說道:“我沐浴是不分時辰的。”
“尋花,你穿上衣裳,我有些事想和你說說。”顏若低聲說道。
當(dāng)她將話說完時,他已從屏風(fēng)邊走了出來。
他只身著一件紅色里衣,那頭濕漉漉的長發(fā)松松的披在身后,還有地上那雙沾滿水的光腳。
他向她微微一笑,以前她在他臉上看到過很多次這種笑,她都覺得很正常。
可是,在此時此刻,她卻覺得他這笑媚入骨,讓她有一絲淺淺的悸動。
她將眼光移到其他地方,有些不自在的說道:“尋花,地上不涼嗎?怎么不穿上鞋。”
江尋花緩緩的走到床邊,穿上鞋,問道:“光腳走走,有助于血?dú)獾牧魍āα耍悴皇钦f有事要和我說嗎?是什么事啊。”
顏若走過去,問道:“不知燕將軍還在青國嗎?”
江尋花走過來坐到桌邊,伸手倒了兩杯茶,他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說道:“南陌他已經(jīng)離開了青國。”
顏若坐到他對面,看著他說道:“他什么時候走的?”
江尋花回道:“花節(jié)之后回去的。”
“在青國你們有沒有見到過樓蘭?”顏若淡淡的問道。
江尋花有些驚奇的問道:“皇上也來到青國了嗎?”
顏若深深的看著他,低聲問道:“尋花,你真的不知道?”
江尋花搖了搖頭,問道:“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顏若眼神黯下去了,她說道:“雪蘭姐姐被樓蘭帶走了。”
“她是什么時候被帶走的?”江尋花握住她的手,問道。
顏若說道:“就在花節(jié)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南陌一直和我在逛花街,所以不可能是他。”江尋花說道。
顏若沉聲說道:“那為什么在他與雪蘭姐姐見面之后,雪蘭姐姐就不見了。”
江尋花就那樣心傷的看著她的雙眸,過了很久才低聲說道:“若,你不相信我……”
顏若錯過他的眼神,說道:“我沒有不相信你,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真相?你只是因?yàn)樗选!苯瓕せǎD(zhuǎn)過身,低聲說道。
顏若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哀傷的說:“尋花……”
江尋花揚(yáng)起一抹苦笑,說:“若……我都明白的……”
顏若看著他嘴角有些薄涼的笑,說道:
“從小到大,因?yàn)槟负笏赖迷纾覀兪鼙M了宮里人的白眼,皇兄總是,一個人帶著我,保護(hù)我,給我溫暖,然后就是他獨(dú)自一個人爬上了皇位。最后,他又一個人站在那個寂寥的地方。
記得他說那是一種接近死亡的孤寂,也是屬于帝王的孤寂。
從那時起,若就告訴自己,一定不要讓他一個人,所以我決定要一直陪在他身邊。當(dāng)雪蘭姐姐出現(xiàn)時,我以為他終于可以不再一個人了……可是,現(xiàn)在……雪蘭姐姐走了……他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我必須要陪在他身邊。”
她心里終究還是只有他……
江尋花低聲說道:“我明白的……你回去吧。”
顏若深深的看著他,從袖中拿出一塊玉佩,說道:“尋花,這是你的玉佩,以前一直都想還給你,只是一直都忘了。”
江尋花轉(zhuǎn)過身接過她手中的玉佩,看著玉佩,發(fā)愣,過了一會,才說道:“原來當(dāng)時那個又臭又臟的小乞丐是你。”
顏若揚(yáng)起一抹笑,說道:“嗯,是我,那時我還你,你卻不要,說送給我。”
那時他是嫌她手太臟了,把玉佩弄臟了。
她看著他,說道:“尋花,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找我的話,你就把玉佩給宮門口的守衛(wèi),他們會告訴我的。那我就先走了。”
江尋花輕輕捏著手中的玉佩,他抬眼看著她走出了房門。
是不是他們已經(jīng)兩清了……
顏若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鳳孤殿,心底無由升起一抹淡淡的憂傷,那憂傷如水墨漾開,彌漫在她整個心里。
她走進(jìn)了殿,看到那個靜靜地站在窗前的男子。
她走到他身后,抬眼看著窗外。
窗外霧鎖煙濃,長煙引素,水如藍(lán)染,山色漸青。
她伸手輕輕環(huán)抱住他,將頭靠在他身后。
他有些怔怔的低眸看著他身前的那雙手,他微微伸手,握住那雙手,低聲說道:“阿雪……”
他沒有回頭,只是抬眸看著窗外,眼底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深遠(yuǎn)。
過了很久,他才低聲問道:“若,你說人,能不能有水流花開的自在?”
顏若說道:“人有人的去處,花有花的路徑,水有水的痕跡。”
顏墨說道:“原來孤一直都是錯的……”
“不管皇兄是對是錯,若會一直陪在皇兄身邊……”顏若溫聲說道。
顏若抬起頭,看著窗上的那株已經(jīng)微微長了幾寸的花苗,低聲說道:“那位老爺爺竟然錯了……”
顏墨也轉(zhuǎn)眼看著花苗,說道:“他沒錯,不然他不會將阿雪的花苗交給孤……”
顏若揚(yáng)起一抹笑,說道:“原來是這樣……皇兄,過不了幾個月,這株綠菊就要長大了,你說要是雪蘭姐姐看到了,是不是會很開心?”
顏墨深深地說道:“阿雪她……大概……會吧……會很開心……”
“皇兄,是不是他們一直在逼你?”顏若柔聲問道。
他們當(dāng)然是指朝中那群大臣。
他揚(yáng)起一抹清笑,說道:“若,你難道不知道,在這個世間,沒有誰可以逼孤?”
“那么他們打算怎么做。”顏若問道。
“他們覺得應(yīng)該兵臨城下。”他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
她有些愕然的看著他,問道:“那么皇兄,你又是怎么認(rèn)為。”
“孤認(rèn)為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他回道。
他提聲繼續(xù)說道:“他們不明白戰(zhàn)事到底意味著什么……對我大青的子民來說,意味著什么……”
“那皇兄你打算……”她看著他,問道。
他轉(zhuǎn)眼看著那株花,說道:“孤打算等……等花開…”
也許不只是等吧,她知道他,也明白他。
雪蘭的身子已經(jīng)大好,她穿上衣裳,略喝了些清粥。
這時,有宮女抱著琴進(jìn)來了。
宮女跪下說道:“娘娘,這是丞相大人派人送來的琴。”
她伸手從宮女手中接過琴,低聲說道:“你下去吧。”
宮女行了禮之后就走出了浮華殿。
她將琴輕輕放到桌上,伸手去撫了幾下琴弦,試試琴音。
她揚(yáng)起一抹淺笑,撫了一曲「流殤」。
“朱弦斷,明鏡缺,照露唏,芳時歇,涼風(fēng)起,白露降,傷離別……”她低聲吟唱道。
忽然一陣簫聲從殿門外傳來,應(yīng)上她的琴音。
簫聲清靈空絕,混若天然。
一曲畢,她松開手,將手輕輕放到琴弦上。
她抬眼,看到手拿著簫,從殿外緩緩走進(jìn)來的樓蘭。
那抹亮光就從他身后照耀了進(jìn)來。他明黃的身影周圍,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
他臉上掛著一抹柔和的微笑,眼中滿是笑意,他看著她,說道:“雪蘭,你不知道你的琴音有多像樓玉的琴音。”
雪蘭看著他,柔聲問道:“皇上你說雪蘭的琴音像王爺?shù)那僖簦俊?
樓蘭坐到她對面,頷首道:“樓玉一定沒想到這世間除了寸心,還有一個人和他的琴音如此相似。”
她低眉怔怔地看著手下的那把琴,揚(yáng)起一抹淡笑。
樓玉他,知道的……
樓蘭忽然起身,說道:“雪蘭,我們?nèi)セ柿昕纯础?
雪蘭也起身抱著琴,隨樓蘭一起去皇陵。
他牽過她的手,踏進(jìn)了小徑。
小徑上,落花滿地,他們,踏碎這一地繁花。
走了很久,她發(fā)現(xiàn)他放慢了腳步,她順著他的眼光看了過去。
雖然隔得有些遠(yuǎn),雪蘭依舊可以看到那個女子。
她一身白衣,如黛青山,寂然無塵,靜靜的坐在墓碑前。
他拉著她,走到了寸心身后。
“寸心。”他輕叫道。
寸心聞聲,說道:“樓玉,今日我們都來了…你一定很高興吧……”
樓蘭輕聲說道:“皇弟,朕今日帶雪蘭來看你了……”
雪蘭眼神很是深遠(yuǎn)的看著墓碑,心中一陣酸澀,她低聲說道:“雪蘭見過王爺。”
“皇弟,你可知雪蘭不僅與你長得相似,連琴音也很是相似。”樓蘭說道。
寸心抬眼淡淡的看了一眼雪蘭,又轉(zhuǎn)眼看著樓蘭說道:“皇上,既然如此,就請皇后娘娘為樓玉撫一曲吧。”
雪蘭低眉看著寸心,說道:“聽皇上說,雪蘭的琴音與王妃相似,不知可否你我二人共彈一曲。”
寸心看著她的雙眸,點(diǎn)頭說道:“那就彈一曲樓玉最喜愛的廣陵散吧。”
雪蘭坐到寸心對面,將琴放到腿上,伸出雙指,撫一曲廣陵散。
寸心也低首,撫著琴。
樓蘭將簫放到唇邊,開始吹簫。
陵下埋傾城,十月庭花開,花前吹玉簫。
琴簫和鳴的凄絕,一直回蕩在整個皇陵中。
三人很利落的收了尾,寸心抬眼看著雪蘭身前的琴,說道:“皇后娘娘,你的琴是把好琴。”
雪蘭揚(yáng)起一抹淺笑,說道:“這把琴可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
寸心說道:“聽音質(zhì),你這琴應(yīng)該可以和嵇叔夜的琴相媲美了。”
“王妃好眼力,雪蘭這琴,就是嵇康的那把。”雪蘭說道。
樓蘭說道:“這琴,皇弟找了很久,卻一直沒找到,沒想到竟然會在雪蘭手中。”
雪蘭低眉輕輕扶著那把琴,眼底流露出一抹濃濃的眷戀。
這琴,是他留給她的……
“今日,他能看到這把琴,他一定會很欣慰的。”樓蘭說道。
寸心起身,說道:“寸心先回去了。”
說完就抱著琴,走出了皇陵。
雪蘭轉(zhuǎn)眼看著寸心有些單薄的身影。
落花無言,人淡如菊。大概說的就是她這樣的女子吧。
“樓玉,雪蘭身子弱,今日,我們就先離開了,朕和雪蘭一定會常常來看你的。”樓蘭看著墓碑,柔聲說道。
他拿過雪蘭手中的琴,扶過她的肩,說道:“雪蘭,我們走吧。”
雪蘭低眸,隨他一起回到了浮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