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葛八爹給我作伴，我整個春節都要在孤獨和無助中度過，我的家人們根本不會來管我的事。只有堂妹田園在正月初四帶了她的幾個同學或朋友來看過我，同時勸我要耐心地等待楊雪。我以為這種孤靜的日子還要陪我過很長的時間，我認為其他任何人給我的快樂，都不能與楊雪給我帶來的快樂相比。但是年一過，也就是正月十五之后，楊雪竟然出乎我意料地回到了過河灘，回到了我身邊。我們見面后，兩人都激動得要哭，喜悅之情無法形容。雖然楊雪離開我也僅僅是二十多天的時間，但對于我來說，這時間太長了。這些天，我每天都體會到度日如年的痛苦，每一天都過得相當的不舒服。

楊雪在她母親和我之間，最終依然選擇了我。

她母親把她叫回去之后，可以說是用盡了辦法，希望她能“浪子回頭”。她母親在對她發過火之后，要楊雪看在她父親已不在了，母親一個人孤苦伶丁的份上，不要再惹她生氣著急，不要讓她覺得沒有奔頭，不要讓她失去了丈夫，又要失去女兒。要楊雪無論如何聽她的話，趕緊打消心中的那些糊涂的不正確的想法，把心思從那個貧窮的兔子不拉屎的鄉下收回來（楊雪母親盡管也出生在那個地方，但還是如此瞧不起那個地方），永遠不要再想那個地方。最后，要楊雪千萬理解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好的良苦用心。

母親強迫楊雪在家過了年后，又托父親在世時的好朋友，幫楊雪在東安縣城里找了份不錯的工作，企圖把楊雪留在城里上班，以便她能忘掉我。之后，母親又托她的朋友，介紹了一個在縣委機關工作的小伙子，領到家里來，要楊雪在那小伙子和我之間重新選擇。并說明和那小伙子談對象后的種種優點和好處，比如安排工作、升遷方便、有房子等等。實在不行，先和他處處朋友也行。總之，千方百計想讓楊雪離開我。憑良心講，楊雪母親所做的這些，我并不怨她；她并不是不喜歡我這個人，而是反對我和她女兒做的這些不容易被人理解的事件。但是，這一切都沒有能打動楊雪的心。母親氣得沒有辦法，又幾乎把所有的親戚，包括楊雪的外公外婆、舅舅舅母、姨父姨母、叔叔嬸嬸們請到家，輪番做楊雪的思想工作，可是都沒有奏效。楊雪的舅舅在沒有能說服楊雪后，反過來勸楊雪的母親，要她想開些，不要過分干涉女兒的思想行為，反正楊雪又不是傻子，任她自由地做她想做的事，只要如今這些長輩們提醒過她，她以后的路走得好與壞，自己不要后悔就行。舅舅最終說服了楊雪母親——并非是說服了，而是沒有辦法，使她發誓以后不再管楊雪的事。她無力地、頭也不抬地對女兒揮手說：“你走吧！”但是楊雪在再次離開家，要回我這兒來的時候，看到母親一副無可奈何和沮喪的神情，心反而軟了許多。她在心里暗暗發誓，等到她和我把過河灘建成我們的桃園后，一定把母親接過去，讓母親親眼看看她女兒并沒有辜負她的希望。我當然也是這么想的，到那時，不僅是楊雪的母親，我也要把我的父母親接到我們的桃園里來。這種想法，我其實早就有了，只是現在無法很快證明給他們看而已。

當楊雪回來把這一切都告訴我后，我的心里更加充滿了對她的感激，感激她對我的這一份真情。楊雪要我不要計較她的母親，她母親也是一個可憐的人。我說我當然不會計較她，她畢竟是我們的母親。

楊雪被她母親叫回去之后，我擔心楊雪能不能回來。現在楊雪回來了，我自然又回到了嚴峻的現實當中，我擔心和楊雪今后在過河灘怎么搞、如何生存的事件。去年的養雞把我搞怕了，我現在不知道再干什么好，干什么好賺錢。并且我現在即使有好的想法，好的計劃項目，也無法實施，因為我們手上已經沒有發展的本錢了。

楊雪回來后，葛八爹特地把我們叫到他家里去吃飯，說是慶祝我們團圓。他在我和楊雪都陪他喝了一杯酒。他捋著下巴花白的長胡須對我們說：“你們兩個在一塊兒我真替你們高興啊！你們是真要好啊！”他說他看到我們這樣好，就想到了他和他老伴年輕的時候。我于是就問他，他們年輕的時候是不是也遇到過不順心的事。葛八爹說那是自然的，沒有哪個人一生不遇到煩心的事。唐僧師徒經過了九九八十一難，才把真經取回來了，我們怎么可能不走點彎路呢。他叫我們慢慢來，不要灰心喪氣，難日子會過去的。我說我們怎么辦呢，現在手上一分錢都沒有了，想干什么也干不成了。葛八爹說會有辦法的。他還要給我們講個笑話故事，并且就開始講起來了。我們平時盡管很喜歡他講些有趣的故事，但這個時候，我和楊雪實在沒有一點心情聽他講下去，所以根本不知道他講了什么，我們也根本笑不出來。我想可愛的葛八爹可能還不完全能理解我們的難處，他是個對人生極度樂觀的老人。

然而，我們應該值得高興的是，葛八爹早已完全把我們當成了他的孩子、他的親人。否則，他是不會對我們這么好的。

這以后的一天晚上，葛八爹突然有些神秘地把我和楊雪叫到他屋里。這一次他不是叫我們去吃飯的。他從他床底下的一只舊木箱里，拿出一張銀行存折，毫不猶豫地強行遞到我手上，令我和楊雪非常地吃驚。然后他對我們說：“孩子們，我知道你們目前最缺錢用，沒有錢什么事件也辦不了。我不能幫你們別的什么忙，這存折上有五萬塊錢，你們拿去用，是我送給你們的。”我和楊雪既意外又驚喜，不知道葛八爹怎么會有這么多的錢，還要送給我們。但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要葛八爹這些錢，我們極力推辭著。葛八爹非要我們收起來。他說：“我一個孤老頭子，都這么大歲數了，是早上不知晚上事的人，留這些錢有什么用呢？給你們還能辦點大事。你們不要，總不能讓我帶到地底下去吧！”他問我們知不知道他這些錢是哪兒來的，我們說不知道，一定是他平時省吃儉用存下來的錢。他說他再怎么省也存不了這么多錢。他問我知不知道上次來看他的那個胖胖的白眉毛老頭兒。我說知道，那是很和藹的一個老頭子。他就告訴我們，這些錢大多是他這個老戰友、好朋友每次來看他的時候，一點一點帶給他的，多的時候，一次給一兩千。葛八爹說他那老朋友每月拿很多的退休工資，他的子女都有本事，不怎么需要他的錢，他就經常來接濟他。葛八爹還順便提到，他的老朋友雖然有用不了的錢，但總覺得一輩子還沒有他生活在農村自在。因為他每次來的時候都舍不得走，說如果不是有老伴和兒女，他會搬到過河灘上來和葛八爹一塊兒住。葛八爹說存折上的這些錢大多是老朋友給他的，只有很少的部分是他自己余下來的。他自己參過軍、打過仗、負過傷，也屬于民政優撫的對象，每年會得到國家給予的幾百元補助金。

我們完全沒有想到，葛八爹有這么多的錢，五萬塊錢，對于他和我們來說，可謂是巨款。而他有這么多的錢，平時生活還那么節儉，只吃粗茶淡飯，多數食品還是自己在菜園里種植的。也許他覺得，只有吃自己勞動的成果才更有味、更快樂。其實，葛八爹存下的豈止是這五萬塊現金，他在過河灘上生活了幾十年，種的樹、植的林，還值很多錢的。除了值錢之外，也是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留給我們，留給后人。

我們現在才知道，我們缺錢時為什么葛八爹總叫我們不要擔心。說會有辦法的，原來他是要給我們錢、幫助我們呀！我和楊雪無比感動地收下了葛八爹給我們的這筆錢。我們知道我們如果不收，老人是不高興的；我們只有收下了，才能領會老人愛我們的一片心意。其實，我們目前的確很需要這筆錢，這錢對于我們來說太重要了，它也許關系到我們今后發展和生存的大事。我和楊雪對葛八爹都感激得幾乎要流下淚了。

當天夜里，我和楊雪激動得幾乎一夜未眠，談論著如何用葛八爹給我們的這筆錢來繼續我們的桃園計劃。我們覺得，我們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失敗了。否則，我們會對不起葛八爹，對不起我們自己。如果我們再失敗的話，以后可能再也不會有人來幫助我們了。

想來想去想不出個賺錢的好辦法來，最后，我們決定第一個發展項目還是搞養雞比較好（可不要說我們重蹈覆轍，我們是有根據和理由的）。之所以這樣認為，主要是因為當初在制定“桃園計劃”時，我們有過要發展“陸海空三軍”的計劃。我前面已說過，“陸海空三軍”規劃，即養雞、養鴨、養鴿。我們第一計劃是要把“三軍”中的雞養成功。我們對自己作出的發展計劃要堅定不移。其次，我們在發展養雞上已投入了相當規模的資本，比如說為養雞而蓋的雞舍、飼料房，添置的設備，我們不能讓這些現成的東西成為閑置資產，發揮不了作用。當然，我們如果再養雞的話，肯定要深入分析首次失敗的原因，一定不會再盲目發展了，最起碼不會別人養什么品種我也養什么品種了。我們仔細研究后認為，養殖人人都養殖的大眾化的雞品種，而雞的產蛋率又高，即使市場的需求不飽和，價格終究上不去，賺不到大錢，我們去年養雞失敗就有這個原因。因此我們考慮，能否飼養一種別人從未養過的、市場上少見的雞，以新取勝呢？我們想這種雞肯定是有的，只是我們在過河灘還沒有條件購買電腦上網，不然，在網上肯定能仔細查找到。

我帶著這個想法去請問金寶大哥，看他知不知道。金寶大哥見到我，就表示歉意；在我們去年養雞虧本這件事上，他一直覺得很對不起我們，沒有為我們做好向導、把好關。我一再表明這件事不能怪他，何況他還幫了我們不少忙，何況他去年在養雞上也虧得很慘。金寶告訴我，有沒有新品種的雞，可以到縣種禽公司去查問。不過他表示，即使有這種新品型的雞，他也是不準備養的，他怕到時候如果產蛋率低，或者雞賣不掉的話，同樣會蝕本。他不想冒這個險，勸我也要謹慎些。他今年準備還飼養老品種的雞，他不信今年禽蛋的價格還像去年那樣糟。不過在飼養的數量上會減少些，這樣即使到時蛋和雞的價格行情不妙，他也不會虧到哪里去。我并不怪金寶有這種怕的思想，因為他的想法畢竟與我們不一樣，他們做什么事件總是循規蹈矩、小心翼翼的。其實，這也不是什么壞事，這樣比較穩，畢竟我們敢闖敢為的行為危險性要大些，可是我們如果不做出與別人不同的事件來，那我們怎么能算得上是上過大學、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

正月一過，天氣很快轉暖。我也著急起來，一是擔心有沒有這種新品種的雞，二是擔心即使有這種新品種的雞，但會不會耽擱訂購的時間，所以趕緊和楊雪一起去縣城的種禽公司查詢。

我們進縣城后，最擔心的是遇上我和楊雪的家人，那樣，父母親和我們會很尷尬。說實話，我們現在事業還未成功，還沒有信心和底氣見他們。所幸的是，我們這天在縣城半天時間，都沒有碰到我的父母親和楊雪的母親。我和楊雪都感嘆我們成了路過家門而不能入的人！不過，我們查詢的正經事倒是很有收獲。縣種禽公司的人告訴我們，我們所需要的新品種雞，省里的家禽研究所有得訂購。我們真糊涂，兩人在南京上了幾年的學，竟然不知道南京城里有個家禽研究所！縣種禽公司的人還提供了一個省家禽研究所的電話號碼，讓我們可以先打電話聯系一下。我隨即在縣城的一個小賣店里用公用電話打到省家禽研究所問了一下，對方果然回答說有新品種的雞，叫我們去看樣訂購。我和楊雪聽后都特別高興。

我和楊雪決定馬上到省城去一趟。并且這次不單是我一個人去。我要楊雪和我一起去，這樣，有些事件到時好商量。從縣城回來的第二天，我們又起了個大早，帶上葛八爹給的那筆錢，動身到南京去。我們把整個家全部交給葛八爹看護，因為當天我們可能回不來。其實，我們家里目前根本沒有什么值得照看的值錢的東西，可以說是一貧如洗。

一路上我們很興奮，自然而然都想到我們大學最后一學期，也就是我們在五一節認識后，從家里一同乘車返校的歡快的情景和日子。這是我們大學畢業后第一次一起到我們上過學的地方去，去年到南京向老教授要春夏秋季都開花的桃樹枝，是我一個人去的，沒帶上楊雪。我想這次盡管和楊雪一起去南京，但是有正經事的，并且也沒有條件帶楊雪留在漂亮的南京逛幾天，目前還沒有這個閑錢。等到有一天我們的“桃園計劃”實施成功了，我們的事業有成了，我們袋里有錢了，那時一定陪楊雪再來省城好好玩一玩，或許還會去我們的母校看看，去我們大學期間去過不少次的、我們都喜愛的中山植物園玩玩。不過，我們那時會不會不想來南京玩呢？因為我們桃園里的景致，可能會比南京都美麗！

我們到南京后，費了好大的事才找到省家禽研究所。我們雖然在南京好幾年，從沒來過這個地方。家禽研究所地處南京城的郊區，是個環境非常不錯的地方，旁邊有山有水有樹林，里面又有許多漂亮的小房子。而所謂家禽研究所，其實就是各種家禽的養殖基地。里面跑的飛的諸如雞鴨鵝鴿等應有盡有，都分門別類地養在那些漂亮的小房子里。但每一品種飼養的數量并不多，以繁育、推廣為主。研究所主要是把這些禽類品種繁殖、培養出來，而后向外界進行宣傳推廣。我們是得到所里的人允許后，才可以參觀那些我們從未見過的禽類的。

說明了來意后，省家禽研究所里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的和藹的女所長，向我們介紹了一種新型的雞種。這是一種從外國進口的雞，雞名叫得有點拗口，我干脆不說。這種雞的特點是體型不大，比正常家養的雞小得多，成年雞的體重只有二三斤；且飼養期短，收益快，從雛雞到成年雞一般七八十天即可產蛋，產蛋率高，產蛋時間長，因而，飼養這種雞消耗的飼料少，成本低；雞的肉、蛋口味鮮美，營養均高于普通的雞肉和蛋，飼養這種雞賣成年雞、留著產蛋均可。另外，這種雞還有一個明顯的特點，就是成年雞長有一身五顏六色的亮麗的羽毛,且蛋殼的顏色呈綠色半透明狀,是名副其實的“綠色食品”，這使得它十分招人喜愛，具有欣賞價值。女所長不僅給我們介紹了這種雞的特點，還給我們看了有關說明和圖片，又領我們到漂亮的小房子里實地觀看了這種雞的樣子，果然跟她介紹的一模一樣。我和楊雪看后都很喜歡。女所長同時提醒我們，這種雞是剛剛引進繁育的，還未向外推廣養殖過，可能要將這種雞的本身和蛋推向市場，人們還有認識和接受的過程，一開始說不定還有一定的難度。但她又樂觀地告訴我們，這種雞和蛋一旦被市場接受和認可后，其養殖的利潤也是豐厚的，因為它們的價值應該遠遠高于普通的雞和蛋，就看我們敢不敢冒這個風險，有沒有膽量試一試。

我和楊雪商量后，一致認為這種雞好，因為它的羽毛和蛋殼奇特的顏色，已深深地令我們喜愛了。至于養殖它有沒有風險，我們固然考慮過，但干什么沒有風險呢？我們去年養那種普通的本來應該賺錢的雞，不是照樣也蝕得一塌糊涂嗎？何況我們應該懂得“人無我有、人有我優、人優我新、以新取勝”的道理。這雞雖沒養過，但市場的需求和前景是廣闊的。我們應該對自己所做的事充滿信心，瞻前顧后、怕這怕那是不行的。

這種雞現在的名字比較難聽，又沒有什么意義，我們決定給它取一個我們自己叫的名字。我不用跟楊雪商量，就給它取名叫“南山雞”，“南山”是東晉陶淵明的一首詩里的詞。我想讓它有點詩意，又有些悠然自得的意思。我們養這種雞一邊是賺錢，一邊是玩樂，就像“悠然見南山”一樣怡悅。楊雪表示同意我的觀點，希望我們能夠輕松和自然地獲得成功。

但是，南山雞雛雞的價格卻遠遠高于普通的雛雞，甚至高出幾倍。和藹的女所長熱情地幫我們與他們研究所下屬的孵坊聯系后，人家答應以每只五元的價格售給我們。只是現在預訂的話，三月底苗雞才能出炕，也就是再有個把月才有苗雞到手。不過達到一定的數量，人家到時負責送貨上門。我們只能這樣等待，這是著急不了的事。我們先預訂了六千六百只苗雞，“六千六”象征“六六大順”的意思，我們也講一回迷信，圖個吉利。況且我們也不能再訂多了。我們手上只有葛八爹給的五萬塊錢，訂購苗雞就需要三萬多元，還要留一部分作為養殖過程中的費用，比方說飼料需要錢，防疫治病需要錢。我們先給了孵坊一半的訂金，并履行了協議。研究所的女所長同時給我們一套如何科學和正確飼養南山雞的資料，并答應如養殖過程中有什么難題，可上門指導解決。

我們當天果然沒有能趕得上回來。但是第二天下午，我們在省家禽研究所辦好了訂購南山雞的有關手續后，就迅速從南京趕回來了。我們一方面心情有些激動，去省城一趟，還是比較順利的；另一方面也要趕緊回家做好迎接南山雞的準備工作，一個月時間看起來是長，但眨眼功夫就過去了，我們回家還有些準備工作要等。

從南京訂購苗雞回來后，我和楊雪就忙碌起來。將兩個大雞舍完全徹底地打掃了一遍，再將每個雞籠清理了一下，將屋里進行了一次消毒。然后，又將兩個雞舍屋面可能漏雨的地方，檢修了一下，因為我們原先蓋的是簡易雞舍，整個屋面并不是結實。將來如果有條件，并且長久發展養雞的話，我們一定要請匠人把雞舍蓋得規范一些。所有這些打掃、修屋之類的臟活、重活，我們沒有請任何人幫忙，都是自己動手做的，跟去年蓋雞舍時一樣。另外，我們原來雞舍里的全部籠子只夠養五千只雞，而我們目前訂的是六千多只，現有的雞籠是不夠的，所以又趕緊添置了一些。飼料本來也應該先做好準備的，但目前買回來放家里嫌早一些，因此還要等一段時間，只要忙得過來，苗雞到家時買也來得及。

除了以上這些事情，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還要準備好育雛的有關工作。一個月后到我們手上的南山雞，仍然跟去年養雞一樣，先是雛雞到家，然后要育雛。而去年的雛雞培育是金寶大哥幫我們搞的，今年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了。一是再麻煩人家我們也不好意思，畢竟這育小雞的工作是比較煩人的，人家又不肯收我們的錢。二是我們繼續請人幫我們育雛，雖然我們會省些功夫，但其實對于我們是不利的；我們沒有親自實踐，是根本掌握不到其中的經驗技術的；如果我們要完全學到養雞各方面的技能，必須要自己實踐和操作，否則永遠要請教人家。

我們因此很虛心地將金寶大哥請到家里來，有關育雛的工作一切聽他安排。他要我們把一間大雞舍里隔了一小塊地方，留著育雛用，這樣便于保暖，因為育雛室里到時是需要生火著炕的。他首先幫我們做了一個像灶臺一樣的小炕床，而后他要幫我們把育雛室里搭個長方形的架子，然后一層一層地隔開，鋪上竹席或草席，形同我們上學時在學校里睡的樓鋪，這是將來放雛雞用的。他又要我買了些薄膜紙回來，準備圍在育雛室的四周，這樣使室內保溫和安全。我們一切都照他說的做，他在這方面是很有經驗的，盡管我也懂得一點。我在前面說過，他去年幫我們育雛的成活率達到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當然雛雞到家后，我們還必須請他來實地給我們做指導，盡管我們也有書本資料作輔導，但還是沒有人手把手地教好。育雛工作絲毫含糊不得，它關系到我們今年養雞成敗的大事。不過，有一點我們是比較放心的，南山雞生長的整個過程沒有別的雞那么嬌弱，不易感染疾病，成活率高、生存力強。

金寶劉香夫婦現在竟然很羨慕我們了，他們說如果我們今年南山雞養成功了，明年他們也跟我們一起養這種雞。金寶還開玩笑地說到時可能要請教我們為師了。我嘴里說著謙虛的話，而內心是很希望像金寶說的這個樣子的。

……

冬天很快就過去了，春天很快就來了。我這里說的春天不是乍暖還寒的春天，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春天，是大地上和樹林里再沒有灰暗、枯黃的顏色，是我們看到的有生命的植物，統統披上迷人的綠裝了。

這樣的春天很快就來到了我們的過河灘，我和楊雪在過河灘上已迎來了第二個春天，這是過得多么快的日子呀！現在，溫暖的春風吹進我們的過河灘，把葛八爹造的白楊林、水杉林和所有的樹木都吹綠了。遠看過河灘，又像隱約起伏的黛色的小山巒了。尤其是白楊樹已長出嫩綠、透明的葉子，我和楊雪馬上就可以在清晨或傍晚的時候，在林中聽好聽的鳥叫，聽白楊葉被風搖動的沙沙響聲，聽楊雪小提琴的悅耳樂曲了。我的心情看來又有些激動了。還有，我們房子周圍我們自己栽的那些作風景用的植物，統統長了新葉子，變得好看了。當然，那冬青樹和灌木一樣的大葉黃楊，以及我們后來栽的、再過幾年就能開花散香的桂花樹，是一年四季常青的，什么時候都好看的。我們當初栽這些東西，就是考慮到它們是“好景常在”的。我們培育在苗圃里的白楊樹和水杉樹苗，也開始長得興旺茂盛起來，最遲到明年，就可以移栽和出賣了。

本來，我們應該改口叫“過河灘”為“我們的桃園”的。但是，又覺得嫌早了些，因為我們原先制定的“桃園計劃”里的項目還沒有完全實施，甚至還只是剛剛起步階段，真正自由快樂無憂無慮的田園生活還沒有開始。然而，這時的過河灘又確實稱得上是我們的桃園。現在正是陽歷三月底四月初的時候，我們去年自己嫁接的、并在過河灘周圍河邊統統都栽上了的四季花桃樹，這時候棵棵樹都開滿了粉紅色的爛漫的花，那樣子簡直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好看。如果我們站在過河灘的外圍或者是中間的某個地方，看上去整個過河灘完全是被桃樹環抱、桃花點綴的，感覺是無比美好的。

不過，我們現在還不能把心思放在觀賞桃花上，不能陶醉在美麗的桃園夢中，我們訂購的六千六百只南山雞到家了，我們繁忙而緊張的工作開始了。

其實，我們之所以繁忙和緊張，不過是因為我們對育雛雞的工作有些生疏，心里有些恐慌罷了。然而這似乎又沒有什么了不起，我們事前對這項工作已做了充分的準備，無論是技術上還是設備上，都很有把握把這項工作做好。況且在整個育雛過程中，有金寶大哥給予我們強大的支持，特別是技術上的指導，從而使我們南山苗雞的飼養、防疫等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

在雛雞培育的一個月期間，我和楊雪仍然有空去做些其它事件。如我們在灘外承包種植的三畝多土地，我們在灘上荒地上種植起來的莊稼，我們屋周圍的苗圃地和菜園，我們仍然不斷地去管理它們。我們既然種植了它們，就一定要使它們有收獲，就一定要解決我們的吃喝問題。現在我們已完全像個老農一樣，適應了田間地頭、家里家外的勞動生活了，我們用辛勤的汗水澆灌我們未來的幸福園地。

除了忙這些，我們仍然為規劃我們的桃園做些工作。目前正是桃樹嫁接的好時機，雖然我們已有辦法在其它季節將桃樹嫁接成活，但從傳統來看，春天嫁接桃樹質量是最高的。考慮到過河灘上現有的桃樹數量還不算多，我們將來可能要把過河灘上所有沒用的地方都栽上桃樹，使之既有欣賞價值，又有經濟價值，我們必須再適當嫁接一些四季花桃樹。因此，我們又從灘內灘外，甚至又到老家桃園舍去挖掘收集了許多小桃樹苗，然后將它們一一嫁接成四季花桃樹，培育在苗圃里，待它們長到一定的程度后移栽（目前我們還沒有出賣四季花桃樹種苗的想法）。

此外，我們又利用空閑，把過河灘上一些不長莊稼的荒地上，補栽了一些樹木。這些工作我們以后再也不用葛八爹做了，他盡管還強力要求幫我們嫁接樹苗、移栽苗木，說他還有的是力氣，還能做得動，但我們堅決不讓。我們只要他在我們干活的時候，偶爾給我們講講笑話、逗逗樂就行了。我們對老人家的感激之情，是無法表達和報答的；他實際上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們栽植的水杉苗和白楊苗，都來源于我們自己培育的苗圃里，這些樹苗自去年春天我們將它們培植后，經過一年的生長，已長得很高了。我們隨后又從老的水杉和白楊樹上，剪下許多枝條來，用生枝劑和發根粉浸泡后栽插，搞了另外兩個苗圃。我們考慮等這些樹苗長成熟后，留待以后出賣，增加我們經濟上的收入。我們還學葛八爹原來的樣子，尋來一些好品種的果樹苗，栽在我們家前屋后，從而使我們到了一定的時候，柿子、梨子、桔子等水果也能做到樣樣都有。我們還準備將我們這地方不易生長結果的蘋果樹，也弄到我們家門口來，使得將來吃蘋果就不用買了。我對楊雪說：“到時候，我們桃園里，可能是各種樹的‘大雜燴’。”

以上這些事件，都是我們在育雛過程中做的。由此可見，我們南山雞的養殖過程是多么的輕松。

育雛結束后，我們接下來就是將稍微長大一些的南山雞散養一段時間，然后再分籠飼養。順便說一下，我們今年的雛雞培育工作仍然是很成功的，成活率仍然達到百分之九十九。這是得益于南山雞的雞種好，生存和抗病力強，同時又有養雞能手金寶大哥的幫忙，以及我們自己去年集存的養雞經驗的合理應用。

不久，我們精心喂養的南山雞，隨著時間從春天走向夏天，就漸漸長大了，成年了。羽翼豐滿的南山雞實在是漂亮極了，跟我們在省家禽研究所里看到的成年樣品雞一模一樣。我們現在終于看到了自己養殖的、長著五顏六色漂亮羽毛的南山雞，活蹦活跳地呈現在我們面前。這是令人多么快樂的事！六千多只南山雞，就像六千多只美麗的鳳凰或且孔雀一樣。

我們去年的養雞失敗，并不是我們飼養方法有問題，而是吃了雞和蛋行情不好的虧。所以我們去年養雞的方法步驟和經驗技術，仍然是可以使用和發揮的。這樣，南山雞從小到大，從飼喂到防疫，一切程序和過程都按部就班地進行，我們并不感到有什么費力。便于雞的健康生長，我們采取去年用過的方法，由楊雪用小提琴每天定時在雞舍里拉柔和的樂曲，使作為主人的我們和我們飼養的南山雞，共同享受美妙音樂的陶冶，使我們身心愉悅，雞安靜健壯地生長。這樣，我們一點也不感到養雞時的累，反而覺得是一件輕松快樂的事。

就在這時候，我們的四季花桃樹完成了今年第一次開花結果的過程。春桃成熟后，我們發現它不僅個大好看，而且經過品嘗后，我們覺得從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桃子；連經歷豐富見多識廣、吃過許多種桃子的葛八爹也這么認為。當然，我們的四季花桃樹并非今年才開花結果，自去年春嫁接栽植后，已于當年夏秋兩季分別開過花結過少量的桃子，只是夏秋結的桃子個頭和口感略遜于今年結的春桃。我們收獲了許多春桃，留給我們自己和葛八爹自然是吃不了的。于是我們摘了些送給楊雪的好朋友、在鄉廣播站工作的葉子家里，又送了些給金寶大哥家，還送給楊雪的外公外婆、我的爺爺奶奶和伯父父母（我堂妹田園這時不在家，不然她肯定是很喜愛吃的），讓他們一起來品嘗享受我們勞動的成果。遺憾的是，我們不敢把桃子送到我們城里的家里，怕我的父母親和楊雪的母親仍然不能理解我們、不能原諒我們。我們把剩余的桃子，還送給過河灘外幫助過我們的村民家，尤其是有小孩的人家。我們今年產出的桃子一個也不打算賣，我們也沒有功夫去賣，等到以后桃子結得更多了無法處理的時候再說。我們相信，所有嘗過我們四季花桃樹結出的桃子的人都會說：“從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桃子！”如果這樣的話，我們的四季花桃樹很快會從過河灘里推廣出去，到時我們周圍的農戶，包括我的老家桃園舍那老長桃樹的地方，都不會再有其它品種的桃樹了，將全部被我們的四季花桃樹取代。至于是不是舍得把我們辛苦培育的四季花桃樹向外推廣，我們還要考慮考慮。

當我們的四季花桃樹今年第二次開花，也就是夏季完全到來的時候，我們飼養的六千多南山雞也到了成熟收獲之時。如果我們飼養的是普通品種的雞，那非得有五個月齡以上的時間才能產蛋。但是南山雞是新型雞種，就像鳥雀一樣，從出殼到成熟只需兩三個月左右。所以，我們飼養的南山雞這時已經陸續開始產蛋了。

我們原準備所有的南山雞都留著產蛋賣錢，因為我們從沒有看見過這種像翡翠一樣好看的綠顏色的雞蛋。我們認為這種雞蛋不用做廣告，一旦拿到市場上一定很受商家和消費者喜愛，而且價錢肯定會很高；并且我們親自嘗了一下，南山雞產的蛋的確比其它雞蛋好吃，可以說是色香味俱全。我們原本打算等所有的南山雞都產完蛋，或者等到產蛋率完全下降了的時候再去賣雞，我們根本沒想到要早早地把雞賣掉。但事實與我們當初的想法截然相反了，我們的南山雞剛進入產蛋期就不得不賣掉了。這當然不是壞事。

賣掉剛產蛋的南山雞，完全是因為廣播站的葉子造成的。那天，不請自來的葉子到過河灘參觀我們的雞場。她只聽說過我們養了一種特別新奇的雞，可一直沒來看過，這天還是頭一次來看。她來的時候，剛好我們有十幾只雞沒有關牢，溜出籠子在樹林里亂跑，看見葉子這樣的生人時，甚至飛起來。葉子也跟我們當初一樣，從沒見過這種全身五顏六色的雞，而且這南山雞飛跳起來的樣子，實在是漂亮極了，像是什么好看的鳥類。葉子開始好奇地問楊雪：“你們養的是鳳凰還是孔雀？羽毛竟然這樣好看！”我們告訴她：“哪有什么鳳凰孔雀，我們養的是雞，南山雞。”不過葉子的確是很驚奇了。她來的時候，正是上午八點多鐘的好時刻，明媚的陽光透過頭頂青枝綠葉的縫隙照射進樹林里，光影閃動，斑駁陸離，樣子好看極了。再加上有鳥雀一樣羽毛的南山雞在林間奔走舞翅，使得葉子的心情無比地舒暢。而且更讓她驚奇的是，我們過河灘周圍的四季花桃樹，這時已進入第二次開花期，完全是桃花盛開的時候和地方；葉子也從未見過夏季開花的桃樹，所以盡管她有些日子沒來我們這里了，但我們過河灘的美妙情形已深深地感動和吸引了她。當葉子不相信我們養的是雞，以為是鳳凰孔雀的時候，我們領她參觀了我們的雞場，使她大開眼界，看到了我們雞籠里“千軍萬馬”的優美形象，看到了我們飼養的許許多多的“鳳凰孔雀”。這因此也觸動了葉子的職業敏感。

葉子欣賞了我們的雞場和過河灘的景色回去后，沒有跟我們商量（我們并不怪她），就寫出一篇拿手的比較有特色的新聞稿，題為《桃花園里鳳凰舞》，附標題是：回鄉大學生養殖“南山雞”見聞。葉子自然是把我們養的南山雞比作“鳳凰”。文中把她所見的和我們給她介紹的我們養雞場的情況，很詳細地進行了報告文學似的描述。養雞場的主人——我和楊雪的情況，她只稍微說了一下，著重寫了我們搞“南山雞”這個特種養殖的情況，尤其對南山雞區別于其它雞的特點和優點說得比較詳細，相當于給我們養的雞做了一個產品廣告。葉子把這篇稿子送到縣電臺和報社分別播出和刊登后，影響很大。隨即，遠近的人們，包括一些養雞戶，就慕名到原本不出名的過河灘，來參觀我們的養雞場，使我們幾乎應接不暇。但我和楊雪都堅持一個原則：無論對誰，尤其是對那些專門養雞的人，絕不說出南山雞的出處。否則大家都養這種雞了，我們的雞肯定不占優勢，不值錢了。從開始到現在，我們只告訴過金寶夫婦南山雞的情況，因為他們對我們有過幫助。當然，到了一定的時候，我們賺到很多錢了，我們一定會帶動大家一起養殖南山雞，共同致富。并且時間長了，這個秘密也隱瞞不下去，終究要有人知道我們南山雞的情況的。

縣里的電臺和報紙報道之后，電視臺一位漂亮的女記者和她的一個男同事，馬上又來對我們進行攝像采訪。人當然也是葉子領過來的，這次她是經過我和楊雪允許的。我們接受電視臺采訪自然有我們的目的。

我們根本沒有想到，電視臺給我們做過這次節目后，效果會這么明顯。連續幾天，都有不知從哪里來的陌生人，要購買我們的南山雞。我們認為他們出的價格還不能使我們滿意，并且我們的雞確實應該留著產蛋賺錢，現在就賣覺得有些可惜，所以沒有賣給他們。直到有一天，有一拉操著外地口音的大胡子男人找來，說舍得出每市斤十元的價格，收購我們所有的南山雞。我們這時的確有些心動。我們試探地問這人，買我們才產蛋的雞做什么。這人并不隱瞞地告訴我們：這雞好看，體重輕、肉好吃，準備弄到大城市去賣。我和楊雪仔細一想，現在就將產蛋的雞賣掉，雖然有些可惜，但現在賣是最劃算的。因為這時雞飼養的時間不長，花去的成本又不算多，現在賣是穩賺的。等到靠賣雞蛋賺錢，萬一雞蛋并不怎么值錢，豈不是養雞不成反蝕一把米？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但萬一雞養到一定的程度，遇上雞生病、產蛋率又不高的情況，而此時耗費的成本又高了，賣蛋賣雞都不怎么賺到錢了，那才是得不償失呢。弄不好，還會跟去年養雞一樣，白忙一場。因此決定還是能出手時就出手，抓住時機，能賺就賺，否則過了這村就可能沒那店了。不過，我們要求買雞的人把價格再往上提一提。這時我們完全像個精明的商人，或者是貪財人的樣子，充分考慮自己的利益。買雞的大胡子還算爽快，或者他會認為把我們的雞弄到大城市去，他會賺很多的錢，就在原先出價每市斤十元的基礎上，又加了兩元錢，使我們南山雞每市斤的售價達到十二元。我和楊雪把這個價格放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暗地里已經高興得不得了，會賺很多錢呢！

買回家時的六千六百羽雞，我們在飼養過程中，基本上沒有損失多少。我們只留下幾十只南山雞作為生蛋和欣賞之用，其余的全部賣給雞販子了。留下的部分南山雞中有幾只是雄性的，我們考慮能否用南山雞的蛋在自己家搞孵化，達到自繁自養的目的，這樣明年就不用再到外地去訂購苗雞了。南山雞賣掉后，我們當然有些舍不得，我們才剛剛對它們有了感情。然而我們把帳一算，把賣雞的現錢拿到手后，樂得簡直要跳起來。我們的每只雞斤重都是三斤多一點，售價十二元一斤，共賣掉六千五百羽，總售價達到二十多萬元。除去購苗雞的本錢，飼養過程中的費用，我們賺了將近二十萬。這是一個什么樣的驚人的數字啊！我們把去年養雞的損失，把我們大學畢業后所有的損失，都補賺回來了！

這是我們到過河灘的第三個年頭。我和楊雪在經過失敗、磨難和痛苦之后，終于有了真正可喜的收獲和成果。我們的“桃園計劃”現在已經初步實施成功了。事實證明，我和楊雪當初放棄選擇其它的工作，放棄城市的生活，把過河灘作為我們的家，作為我們生存和發展的地方，這條路并沒有走錯。盡管我們還不能肯定將來的情況是怎么樣，會不會搞得更好，會不會還有艱難的路要走。總之，我們對自己的生活，已經信心百倍、滿懷希望了。

現在，我們特別想把我們成功了賺錢了的喜訊告訴我們的親人，告訴在城里的、對我們還很不滿意的我的父母親和楊雪的母親。我們想到城里的家去，或者把他們請到我們這里來，讓他們看看我們現在到底過得怎么樣，是不是還那么讓他們失望，還那么讓他們生我們的氣。但是我們又認為現在還不要這樣著急，還不要過分沾沾自喜，應該等到再過一年之后，等我們生活和發展得更好了之后，再讓他們為我們高興吧。如果他們現在來，看到我們住的簡陋的還沒有改造的小房子，仍然會覺得我們過得寒酸。我們總有一天會如我們當初的設想一樣，在過河灘綠色的樹林旁，在如茵的草地上，在紅花綠葉間，在我們的桃園里，蓋上一座我們理想的、漂亮的小別墅。那時，我們的父母親一定會非常高興，必然會對我們另眼相看。當然，我們今年即使不想告訴他們我們現在的情況，他們可能也會知道。因為我們目前的狀況，我們現在的名聲，外界的許多人都知道了，我的爺爺奶奶、伯父伯母以及楊雪的外公外婆、舅舅舅母，不可能不聽說；他們知道后，必然要很積極地轉告我的父母和楊雪的母親。這樣，我們最親的親人，也許哪一天就會主動到過河灘來看望我們了。或者到年底過年的時候，叫我們回去過團圓年。雖然他們很不支持我們到農村里，甚至是百般阻攔我們的行為，對我們現在取得的成績，沒有給過一點幫助，但我們一點也不記恨他們，他們畢竟是養育我們的人。

我們最應該好好感謝的人是葛八爹，是他在我們極度無奈和困難的時候救助了我們。我們從所賺的錢當中，拿出五萬塊錢，堅決要還他送我們的那五萬塊錢。我們對他說：“我們還是不能平白無故地要您這么多的錢，我們已經用您給的錢賺了錢，現在應該把它還給您。”但是葛八爹堅決不肯要，我們堅決要給他，他就有些生氣了，還是那句話：“我一個孤老頭子，是早上不知晚上事的人了，留這么多錢有什么用？是吃得了還是用得了？總不能讓我帶到地底下去吧！”他要我們別把他當外人，有一天他要是老得不能動了，只要我們肯給他送個茶湯就行。我們感激地對他說：“葛八爹，您這么好心腸的人，一定會活到一百歲的。”我們自然以后是要把葛八爹當親人一樣看待的。

我們早早地把南山雞賣掉之后，基本上沒有什么大事做了。下半年的時間，我們除了管理好灘外那三畝多莊稼地，在灘內種好我們的菜園外，就認真養那幾十只我們沒有舍得賣掉的南山雞。我們有的是時間和功夫，只可惜這時又不好弄更多的雞回來養，只好等到明年再說。當然，我們也不用那么辛苦。我們當初到過河灘來實施我們的桃園計劃，就是要使我們自己過得很輕松很愉快。現在我們既然已賺了一部分錢，就不要奢望過高，要循序漸進發展。況且成功一件事，并不一定完全都是靠努力就行的，還要有機遇和運氣（我說這話可能有點消極的思想）。這樣一來，我們就有了更多的時間和心情玩樂。我和楊雪，不僅是去欣賞我們四季花桃樹開出的桃花結出的桃果，而且仍然到白楊林里，一邊聽鳥的叫聲和白楊葉沙沙的響聲，一邊用小提琴拉出好聽的樂曲。我們現在已經體會到我們夢寐以求的一種快樂和自由，這是我們幸福生活的開始。

但我們無論怎么玩，每天至少一次到樹林里紅瓦青磚的小房子里，去看一下葛八爹，尤其要聽他講些他年輕時的有趣的故事。我們現在有時間了，有時干脆不用他老人家動鍋灶，直接請他到我們屋里來吃飯，盡管他并不是很愿意，說他還能做得動。而我們唯有這樣才能報答他。我們真的希望葛八爹能健康長壽，活到一百歲，雖然他自己常說他歲數已過得夠大的了。我們決定從現在起，不讓葛八爹干一點重活兒，我們來贍養他。我們還準備如果有一天我們蓋上別墅了，也把葛八爹接到我們的別墅里，這樣更方便照顧他。但也許葛八爹那時還不肯到我們的別墅里來住，他可能習慣住他很小的紅瓦青磚的房子，正如我和楊雪不喜愛在城里生活和工作一樣。

我和楊雪打算先給葛八爹買一臺電視機，因為葛八爹在過河灘生活了大半輩子，我們來之前，連照明電都沒有，根本沒看過電視。我們現在也要讓他享受享受，看看外面的世界。我這天上午買好了電視機——當然是彩色的、二十五英寸的，因為沒有有線電視，我又找材料自己做了個效果相當不錯的天線。雖說買個好的天錢并要不了多少錢，但我自己能做的東西還是要自己做。我用下午的時間給葛八爹把電視裝好，把自制的電視天線豎得老高，這樣收的信號才好。我們自己當然還沒有買電視機。我們不買的目的是到葛八爹家來看，這樣既看了電視，又陪伴了老人。裝電視的當天，我和楊雪就在葛八爹家里看了一晚上的電視，我們其實也有太長的時間沒有看過電視了。葛八爹這天心情特別好，特別高興。我知道，他心中可能有比看電視更快樂的事件。

然而，我和楊雪萬萬沒有想到，我們給葛八爹買了電視機后，沒過幾天，他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這是一個涼爽的又使我們悲傷的秋天的早晨。我和楊雪起來后，照例先去看一下葛八爹，然后我們到樹林里去散步、去拉琴。但是這天葛八爹還沒開門，他平常這時候早就開門了。我們站在門口喊了很久，也沒有應聲。于是我們感到不妙地推開他的門，驚訝地發現老人已無聲無息地躺在床上不動了。葛八爹走得很安詳，臉上還一副微笑的快樂的表情，花白頭發和花白的長胡須依然那樣好看，人像睡著了一樣。而我和楊雪已經傷心得控制不住地哭起來。多么好的老人啊！他跟我們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這么突然地走了，到另外一個世界去過他快樂自由的生活了。我想葛八爹大概是死于心肌梗塞或腦溢血，他并沒有活到我們所希望的一百歲，他把可愛的樣子和美好的生活留給我們去思念和享受。

我們和過河灘的村支書、葉子的父親一起料理了老人的后事。葛八爹生前好像沒有親人了，即使有，我們也不知道，因為老人生前從未跟我們提起過。我只設法通知了葛八爹生前的好友——住在東安縣城里的那個白眉毛老頭，來參加了老人的葬禮。白眉毛老頭要把葛八爹的骨灰帶到城里的公墓去安葬，我說不用，就把他安葬在過河灘上，因為老人生前最喜愛這個地方，他有大半生是在這里度過的。白眉毛老頭采納了我的建議，說我們待葛八爹很好，就按我們說的做。我們于是在過河灘上選個風景相當不錯的地方，將葛八爹的骨灰安葬了。這樣，我們可以經常到這里來祭奠這位生前我們敬愛的老人。我還在葛八爹墓前立了一塊自制的碑，碑面刻著一行字：“八仙老人之墓”。

是的，葛八爹對于我們來說，就是一位仙者。我們沒來這地方之前，長須飄然的他獨居過河灘，獨來獨往，無憂無慮，自由自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仙人所為。我和楊雪自來到他的獨居地之后，他以他的寬厚仁慈之心，熱情地接納了我們。在我們痛苦、彷徨的時候，他給了我們精神上的關懷和物質上的資助；當我們曾像步入絕境的迷路的夜行者一樣時，是他像仙人一樣突然降臨我們面前，拉了我們一把，給我們指點了迷津。

我們現在永遠失去了葛八爹。以后我們勞動的時候，再也沒有他給我們送茶水；我們累了的時候，再也沒有他陪我們說笑，給我們講有趣的故事；我們歡樂的時候，他再也不會在我們面前瞇著眼睛笑；我們失意的時候，他再也不會給我們鼓氣加油了。那個很漂亮的紅瓦青磚的小房子前，再不會出現他一瘸一拐走路的身影了。只剩下一把破舊的小竹椅，孤零零地在那兒。

葛八爹去世之后，我和楊雪悲傷了好長時間。但是，我們又為葛八爹的一生而感慨和欣慰。他雖然一生平平淡淡，沒有干過驚天動地的偉業；沒有吃過山珍海味，終日粗茶淡飯；沒有住過高樓大廈，簡房陋舍住了一生；沒有享受過榮華富貴，只有一生清貧；但這又何嘗不是最普通的人最平凡的追求、最高尚的幸福呢？我對楊雪說：“我如果一生也像葛八爹一樣度過，也就別無他求，也算滿足了。”（請別說我是個沒有遠大志向的人）

有一天傍晚，我和楊雪拉完小提琴，而后看著美麗的夕陽在樹林邊散步的時候，我們談論起人生。當我們偶然走到葛八爹墓前時，我們又都懷念起葛八爹來。沉思了一會兒，我就有些感慨地對楊雪說：“人一生中大概有兩種地方不能去，否則很容易讓人產生兩種極端的思想。”楊雪問我是哪兩個地方，哪兩個思想。我說：“一是高級的娛樂和吃住的場所。當你在這種地方看到那些豪華的小汽車，和有錢人一擲千金的時候，你肯定會暗暗發誓：此生一定要奮斗，一定要當老板，一定要做個有錢的人，而后才能像有錢人這樣瀟灑自在，否則活得就沒有意思。另一個地方就是公墓。當你走到這種地方，看到許許多多的人平靜地躺在地底下的時候，你的心情一定也會平靜：人一生一世要那么辛苦、賺那么多錢干什么？還是得過且過、知足常樂好。你就是有再多的錢、再好的房子、再漂亮的小車，你就是百萬富翁、千萬富翁或者億萬富翁又怎么樣？到頭來你還是要眼睛一閉到這個地方來，因為這個地方才是人永遠的‘家’呀！而再多的錢財只不過是身外之物。這就是兩種地方、兩種思想。”楊雪問我：“那你認為人應該怎樣想怎樣過呢？”我說：“人應該活得現實一些，不要那么有錢，也不能那么沒錢。就像我們一樣，不要那么辛辛苦苦地奮斗，但也要為活得快快樂樂而努力。總之，像我們這種平凡的與世無爭的生活是最好的，不用像在商場和官場一樣，為金錢和地位而搏殺，拼得你死我活，但也不至于因缺錢而窮困潦倒。遠離欲望的干擾，選擇平淡，沒有對手，沒有竟爭和較量，那才是‘世外桃源’的生活呀！”我說我一生如果能像葛八爹一樣活一輩子足矣！當然，我對楊雪說，我最希望和她一起活到老，活到比葛八爹還要大的歲數。我對楊雪這樣說了我的人生態度。其實我說的要遠離欲望的干擾，又是有點自相矛盾的，因為我們怎么說還都是需要錢的。

我們很快又在過河灘上過了一年。但是這一年，也就是二○○三年年底的時候，我的父母親和楊雪的父母，并沒有像我們曾經想的一樣，到過河灘來看望我們，或者叫我們回去跟他們一起過年。我們后來才知道，我的父母親和楊雪的母親，并不是沒有聽說過我們這一年的生活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但是他們就是不相信我們。我們當然也沒有回城里去看他們，一是怕他們仍然不肯原諒我們，二是想等到我們過得更好了的時候，去給他們一個驚喜。年底的時候，只有從大學里回來過寒假的我的堂妹田園，仍然到過河灘來看過我們。我們留她在我們家里吃了一頓有不少菜的飯，又帶她沿河邊看了我們的四季花桃樹，雖說我們目前還沒有能讓這些桃樹冬季開花，但看上去景色還是不錯的，很有些臘梅的風范。她還十分好奇地看了我們沒舍得全部賣掉的幾十只像鳳凰一樣好看的南山雞，它們產的蛋顏色像翡翠一樣好看。這些，都是我們自己勞動創造的成果。田園說我和楊雪好像比去年這個時候要過得開心。我沒告訴她我們今年已賺了一些錢，但我告訴她我們明年可能比今年還要過得好些。